 硯池墨花(下) 文/佐藤勝彥。 譯/竹靈子 五十一 畫家梅原龍三郎雖然到了八十歲，朝餐還吃牛排。而且，哲學家谷川徹三請他一起吃烤鰻魚片，轉(zhuǎn)眼間就把兩人份吃了個精光。朝餐吃烤牛排，這從常識來講是不可思議的。僅從這一點來看，梅原藝術(shù)的百分之九十，已經(jīng)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 五十二 梅原的繪畫，完全袒露出不假任何掩飾的自我。他深知保持真我，這本身就閃爍著個性的光輝。他深諳自身，從容不迫，盡顯大家風范。作品一掃日本人的動輒在意他人的痕跡，充滿大刀闊斧的野性之美。野性當然不是指向骯臟不堪的一類，而是指向精湛的藝術(shù)，有著獅子、老虎或者豹子之類的非凡氣勢。《裸婦》、《老虎》都是年過九旬之作，實際上也是他自身的寫照。 五十三 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走在大阪南邊的宗右衛(wèi)門街上時，看到一塊“日式站立食用餐館”的招牌。趣味橫生，久久地盤繞腦海。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敕使河原蒼風的書法。可以想見，體內(nèi)所積蓄的平衡感和能量，以獨特的方式造就了他的資質(zhì)。他的書法讓我看到能量飽滿，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一種猛勁，一種看似沒有條理的世界里所保持的平衡感。 五十四 異常的東西并非毫無價值。有時，異常甚至可以讓某種價值更加凸顯。比如飲食，平時不食用的、稀有的，甚至帶一些苦味、澀味、臭味的食品，似乎更有一番風味。以前，去北海道的網(wǎng)走時，曾吃過鹽腌大馬哈魚腸、醬腌墨魚之類的儲存類食品，就有這種感覺，如同享受了大餐。 五十五 這幅手腳失靈的畫作令我嘆服。看不出是寫生的變形，而且又不是變形的夸張。這種作品令人心生歡喜。 五十六 人各有活法。有轟轟烈烈想干一番大事業(yè)的人，也有幾乎是打盹過日子的人。人生是自己的選擇，還是天性使然，個中緣由就不得而知了。人各有自己的人生，能夠徹底活著的人，不管寫怎樣的字，都散發(fā)著強烈的個性。豪放的、奇詭的、平和的、柔美的、剛健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都成為一種美。 五十七 既有剛健的陽性之美，也有柔美的陰性之美。對待不同的美的價值觀，因觀賞者的心情而改變。就是別人不予理睬的東西，只要你想要，它就有分量了。 五十八 人都要死。不面對這個事實不行。向死而生。要死，什么時候死，不盯看死期不行。不這樣做，就無法忘掉自己。要想剔除自己，只有面對死，不和死對決不行。從而，誕生了新鮮的東西。 五十九 有時會在意與自己相似的作品，是在自己之上，還是不如自己。年輕時，對于和自己相似的作品，都會帶有一些不快，心存厭煩。但是，年過不惑，就逐漸不再想著如何改變自己，而是覺得無可奈何。這樣，原來的自己又得以前行，有一種重返故地的感覺。  六十 也許是極端的說法吧。找到自我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能夠成功。而迷失自我的人，干什么都一事無成。如“弘法不擇筆”，不管是粗頭大筆，還是面相筆，都可以書寫出一個獨特的世界。因為有大宇宙所賦予的自覺，所以不去隱藏自我。因為任其自然，虛心坦懷，所以心情舒暢，像小孩子做游戲那樣，不管做什么都能進入狀態(tài)。 六十一 一心追求美的人所寫的字，恰恰都有一種回歸童心的稚拙美。 六十二 有的水墨畫家，字跡稚拙卻令人為之著迷。峰岸魏山人就是如此。讓人看了心生歡喜。還有津田青楓也是如此。所謂的字，只要寫出自己的真面目就行了。見字如見人，這樣的字才是純粹的見證。總之，這種純度產(chǎn)生了平衡感。 六十三 出色的畫家都寫得一手好字。有不習字而能寫的人，也有通過努力而寫得一手好字的人。看坂本繁二郎的信，覺得他的字寫得痛快而且地道。安田靫彥的字也寫得很熟練，而且富有品位。奧村土牛的字我也喜歡，格調(diào)高古。 六十四 是在某一個地方聽說過，熊谷守一曾經(jīng)看了他人的繪畫后，以“此人感覺遲鈍”來評價。看書畫作品時，經(jīng)常會覺得某人缺乏平衡感。不過，即使形體方面有所欠缺，只要富有平衡感，就令人舒暢爽快了。人類的平衡感是一種感覺。不過，和大自然的平衡感也有相通之處。平衡感失控，就無法獲得真理。親鸞或者道元他們，因為平衡感非同尋常，所以才能夠出色地解開大自然的奧秘。 六十五 清水比庵的藝術(shù)，介于良寬和鐵齋之間。沒有鐵齋的勁健，也沒有良寬的細膩。相比之下，似乎更接近于良寬。其作品氤氳著春天的氣息。不是仙厓那樣的奮筆疾書，也不是慈云那般的沉穩(wěn)厚重。帶著這種特有的品性，比庵藝術(shù)構(gòu)筑了一個近乎完美的世界。沒有一絲的雜亂，細膩而且靈動。那種力度是原始性的，不是粗野的。有一種蝴蝶翩躚花上的感覺。是宗教所講的涅槃中的鳳凰。 六十六 比庵說，只要狀態(tài)不佳，就要重新再來。雖然是相同的內(nèi)容，但不去一味地調(diào)整手感。他說，我自己往往先從和歌當中尋找感覺。這樣的重寫重畫，體現(xiàn)了比庵對藝術(shù)的完美追求。 六十七 比庵精通和歌與書法，另外只剩下繪畫了。然而，也沒有必要做到樣樣精通。應(yīng)該說，他在繪畫上所下的功夫最大。也因為這樣，他的書法也得到了錘煉。比庵有著一種巧妙構(gòu)圖的秉賦，非常善于如何保持平衡感。并且不是形體上的平衡，而是如走鋼絲時的平衡感。搖搖欲墜，讓人為之捏一把汗。其構(gòu)圖大膽，看似平衡失調(diào)，讓人為之提心吊膽的同時，往往在作品的某個角落，通過書法這個元素取得平衡。簡直就是表演雜技的絕活。這正是比庵藝術(shù)令人百看不厭的秘密之所在吧！ 六十八 在比庵藝術(shù)中，書法線條和形體所特有的生命力和節(jié)奏感，也可以在他的和歌當中找到。我很是喜歡。而和歌本身與生命力以及節(jié)奏都保持著平衡。他的繪畫也充滿動感，生機勃勃。和歌、書法、繪畫簡直就像在一起表演合唱，和音美妙。這是叫做動感呢，還是稱為生命的元氣呢，這樣的節(jié)奏與和音，總覺得與小孩子所擁有的生命力有共通之處。因此，繪畫也好，書法也罷，豪邁飄逸，健步凌云。線條和構(gòu)圖看似紛亂不清，實則大巧若拙。  六十九 留下書法杰作的人，也是用書法去創(chuàng)造幸福人生的人。留下繪畫杰作的人，也是用繪畫去創(chuàng)造幸福人生的人。留下杰出詩歌的人，也是用詩歌去創(chuàng)造幸福人生的人。而被稱為“大家”的人，都是詩、書、畫兼擅。書法杰作需要杰出詩作。繪畫杰作需要千錘百煉的書法線條。詩、書、畫，三者相輔相成。 七十 我所喜歡的書法，其書寫者都擅長詩、書、畫。因為提升了詩歌的境界，人生也有了高度。因為人生有了高度，書法也得到了錘煉。因為書法也得到了錘煉，所以繪畫也有了飛躍。他們并非只專攻其中一項，而是自然而然地回轉(zhuǎn)于三者之間。比如把錘煉詩歌以及提升繪畫的能力，回轉(zhuǎn)到書法上。這種回轉(zhuǎn)的能力，提高了藝術(shù)水平。 七十一 沒有留下詩作的人就不是詩人，這種看法并不恰當。深諳詩理，富有詩心的人，都是詩人。譬如梅原、熊谷、棟方、中川，他們都是詩人。積極地思考，如何讓人生真正的幸福，思索本身就是詩歌。而懶于思考者，既畫不好畫，也寫不好字。我不贊賞沒有詩歌的繪畫，也不贊賞沒有詩歌的書法。同時，我也不贊賞畫畫而不通曉書法的人。 七十二 看似寫生，又并非寫生；看似不像寫生，卻又勝似寫生。這種超越了構(gòu)圖和線條的不可思議的韻味，讓我為之著迷。 七十三 想寫，想畫，想有所創(chuàng)造，都是因為其中含蘊涵歡喜。讓歡喜長流。這種行為就是“行”。“行”不是要苦，而是讓歡喜長流的體驗。 七十四 不是痛苦地書寫。是因為書寫令人喜悅才寫。因為有比其他的喜悅還要強有力的東西，所以才不斷地書寫。讓喜悅、魅力、氣韻等所有的妙處源源不斷地流出，并且久久地回味。這也可以稱之為書法之道。 【著者簡介】佐藤勝彥，男，書畫家，陶藝家。一九四零年出生于大連市。六歲時，和兄長一起靠賣香煙給前蘇聯(lián)士兵維持生活。七歲時回到日本岡山縣。一九六三年畢業(yè)于鳥取大學，在帝塚山學園執(zhí)教美術(shù)二十三年。一九七零年創(chuàng)辦報刊《云》，一九七三年出版處女作《好嗎，好嗎》。一九七五年，雜志《銀花》“佐藤勝彥的現(xiàn)代佛道人生”特刊發(fā)行八萬冊，每冊鑲有一枚親筆畫，成為當時的新聞媒體的熱門話題。一九七七年，出版專著《無，無》。是年，其內(nèi)容在日本三大報刊之一的《每日新聞》專題連載。另外，還多次受電視臺特別邀請，在“現(xiàn)代良寬”、“美的世界”等專題節(jié)目中出場。已出版的著作還有《佐藤勝彥的世界》、《勝彥閻羅帖》、《勝彥陶藝曼陀羅》、《獨一無二》、《讓你放心》、《無憂無慮》、《得大自在的勝彥》等多數(shù)。 【譯者簡介】竹靈子，又號個個，原名林云峰 ，男，一九七五年出生，福建省福清市人，詩人、書法學碩士，書法學專業(yè)博士課程結(jié)業(yè)。現(xiàn)為日本華僑華人文學藝術(shù)家聯(lián)合會常務(wù)理事、全日本華人書法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蘭亭書會東京研究院研究員、墨圓會書法講師。詩文與書畫散見于國內(nèi)外各種紙刊以及網(wǎng)絡(luò)平臺，并多次獲獎，入選若干選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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