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文有藝聚眾家 ![]() 北京,北京 ![]() 閔生裕 ![]() 多年前的北京,一個雪后的黃昏。我應同學之約去吃飯。道路稍顯清靜,從海淀往朝陽竟然沒怎么堵車。路上,我看見有一群人排了近百米的長隊,原來他們在等公交。司機小胡笑出了聲,京腔十足地叫了聲:“乖乖,哎——”。小伙子的京腔很絲滑很好聽,仿佛是叫誰家寶貝的名兒。不,擁有這個可愛的昵稱的只有北京。 大都市我從來不喜歡。20年前第一次去上海,接待方安排司機帶我轉,讓我坐在磁懸浮上體驗上海速度,登東方明珠和金茂大廈感受上海高度,還在人流如織的城隍廟感受上海的密度。在那里吃小吃,沒座,站著吃。在我眼里,只有討吃才站著吃飯。司機竟不無自豪地對我這土鱉說,這就是大上海。 上海真他媽大,湯湯水水吃兩小碗小吃都沒地方坐。這讓我想起小時在閔莊吃飯,端個大海碗蹲在門檻上,把菜堆到米飯上像座高山,然后從一邊“挖土方”。或者碗端上東家串西家,而且端我家的碗,還可以吃你家的菜。我還見過騎在驢上吃飯的呢。這叫邊走邊吃。與站著吃飯的局促相比,我們吃飯幾乎是在馳騁。那是多么美好的歲月。 有人說,青磚灰檐魚鱗瓦、天棚魚缸石榴樹的四合院,那種潔白的鴿子響起清脆的鴿哨,在灰瓦與紅墻交織的上空飛起飛落的弧線,都為北京城所獨有。當天安門的國旗與旭日同時升起時,當紫禁城的黃昏與晚霞共染時,你或許能理解北京人的驕傲。這個或與千年帝都的皇家瑞氣有關。 北京人既承皇恩子弟余風之熏陶,又得祖先拆遷補償之紅利。所以,他們的底氣來自文化軟實力,更有經濟硬實力。你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是血脈里的是娘胎里的。就是你娘生氣了,飛起一腳踢你爹閃空了動了胎氣都不會影響。無視北京人的自豪,因為我們沒有置身其中,我沒有主人翁意識,但北京人有。畢竟,北京是北京人的北京。 膀爺是北京的一個市井特征,過去北京一進伏天兒,傍晚的胡同里,恨不得都是光著膀子神侃的大老爺們兒。他們在小胡同里光就罷了,比如陳佩斯演小品能光到中央電視臺演播大廳。北京的球迷到工人體育場看球光膀子,有人說那些看臺助威吶喊的北京大爺像白蓮教的。尤其是球輸了后,嘴里還伴著京罵“傻X——傻X——” 我一直覺得,對于中國男足,京罵是絕配,是最高禮遇,是最有力的伐撻。北京膀爺們光膀子也比你我披堅執銳、全服武裝霸氣。 冬天太冷,北京爺們只穿黃軍大衣。他們的黃軍大衣穿出的自信永遠是東北人貂皮大衣、鹽池人二毛皮大衣所穿不出的。北京人提小籠、遛呆鳥,比密州出獵時“左牽黃、右擎蒼”東坡先生還威風。再說老北京布鞋吧,那玩意兒穿上舒服是自然,而且腳踏實地,體現出的是平等。作為平頭百姓,你的頭是平的腳也是平的。但穿上這東東似乎褲沿掃地,讓人老有褲子沒提起來錯覺。 北京的消費,有首都的高端大氣,也有小胡同的親民近民。北京的高消費 高到“玉皇大帝蓋樓,你在樓頭作壽”;低到“閻王老子淘井,我在井底挖泥”。其實,北京人是樸素的,北京人的消費是清醒的理性的。滿漢全席和國宴花多少銀子我們就不說了。但是,蒼蠅館子的飯菜比我們小縣城鹽池要便宜得多得多。他們眼里,品質高于名氣。酒喝二鍋頭,煙抽中南海,茶飲張一元,火鍋東來順,點心稻香村,烤鴨全聚德。中國古代的貴族是吃牛羊肉的,鴨子算個啥?我們知道,鴨子比我們最家常的雞還便宜。但是,北京人硬生生把最賤的肉整成最硬的菜。其中不乏文化附麗,這是地域文化認同與生活哲學的體現。 走在分司胡同,北京人窩在狹小的空間里的樣子,看得我渾身熾熱、呼吸困難。那天我在一間七八平米的空間里看見一個男人光著膀子干活,肚皮上滿是汗。天熱了我們也流汗,偶爾也流到肚皮,但那是人脖子下的一條線。那個男人的肚皮上好像有幾道。我才想起鹽池人說的“四咪子汗”。什么叫四咪子?那是說羊的相貌。山羊臉上有幾道紅或白的叫四咪子。汗水縱橫在臉上像個四咪子山羊。不過您千萬不要看走眼了。網上一個視頻上過熱搜,一北京大爺守在胡同里27平米的蝸居不愿離開。你不知道的是,他在郊區良鄉有一套1300平米的精裝豪宅。 黃包車一度是老北京的一道風景。它是那個時代的象征,是許多人心中的記憶,也是老北京的一種文化符號。黃包車從最初舶來時的奢侈品到大眾交通工具,再到被現代交通工具取代。聽說北京三里屯的豪車“競豪奢”,80 萬的路虎都是墊底的。但小胡同家用轎車的停車難,一直以來都是困擾北京老城居民的一道大難題。這個我不關心,我最佩服的是北京小胡同司機的停車技術。靠墻兩三公分,前后空當不過二十來公分。乖乖,哎——這是怎么停進去的?給我一臺吊車讓把我的車往那擺,我也擺不了那么精準。誰叫人家是北京呢? 我喜歡北京人油里巴嘰地吹個小牛X,挺好玩。因為大家都不認真,純屬于找樂。但是,北京人動不動就把牛X吹大了。他越吹得一本正經,越讓我無法容忍。越吹得得意放形,我越覺得那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有一次去談個影視合作的事。其實,我們只是意向性地接觸,本來也沒什么誠意。但是,遇著了一個某影業公司的人。我的娘喲,那個牛X吹得山響。 他先吹自己和某大領導的關系。您放心,我這些項目,國內名導,一線明星。至于院線發行,上面有人罩著,有什么什么背景,你投進來,賺個三兩個億隨隨便便、輕輕松松。哥,您這次來得急,下次先吱一聲。我讓XX明星和咱哥幾個喝幾杯,多大點事兒。我就示意同行的,對這種狗日的,先灌米湯后灌酒。而且我拍著腔子信誓旦旦。X總,我叫您兄弟行不?沒毛病,哥。我說,此次進京不虛此行,有您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就啟動項目。我那邊煤老板、油老板錢多的見人就想砸,都說讓我來北京看有沒有花錢上火星的旅游業務。于是,我們幾個輪流拿分酒器敬他。幾個人灌下來,那貨傻了,兩眼發直,一語不發。 老D的一個同學混在北京,那次來銀川,我和老D等人喝酒,他第二場趕到我們的局,喝大了,端上杯子求酒不喝逼話多,但內容單一。他用那捋不展的舌頭含糊其詞地說“我是(ri)北京人”,“我是(ri)北京人”。但“shi”“ri”不分。其實,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更喜歡內蒙人。但他非要裝成北京人,我就去衛生間吐了。回來后后悔了,因為他坐我身旁,其實,直播效果更好。 有人說,在北京這個地方。處處是牛X,有時你不吹牛X嘴沒處擱去。當然,北京真不好混,有創業者奔波半生買個衛生間,相傳一北漂在北京混了二十來年,沒成個家,終于首付按揭買了個三四十米的房子,有一天喝多了給他爹打電話。說到最后,舌頭也的確不好使:“爸,我是(ri)北京人,我是(ri)北京人啊,爸。”他爹聽操了:日他媽的,先人虧了人咧,你別給老子丟人現眼了,你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在那混個啥勁?快把巴掌大的茅窩克里麻擦提起來賣了,還完貸回到莊子上,整十畝地蓋一院房子,把舌頭捋展了好好過日子。 我們上小學就唱《我愛北京天安門》。當時,有人以為我們高沙窩是世界上最高的沙窩,還寫了一首歌——《站在高沙窩望北京》。我忽然想起四十年前,我那教書育人的四爹在閔莊蓋了一棟磚房,他很得意很陶醉,過年時他鋪開萬年紅,飽蘸筆墨用標準的柳體楷書自書一副很牛X的春聯貼在自家正門。上聯:庭院天安門;下聯:雅室大禮堂。橫批:首都北京。這不是夜郎自大,而是自信爆棚。 每個中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北京,都有一個天安門。北京是祖國的心臟。你的心在哪里,北京就在哪里。直到今天,我仍然覺得閔莊的天要比北京高,地要比北京寬,我那高天厚土之下的閔莊小院依稀有不輸紫禁城的氣象,有不遜天安門的恢宏。 秋到草原灘羊肥,邀伴同游心欲醉。乖乖,哎——北京,當叫你小名的時候,我只想約人回閔莊吃大塊羊肉。 作家檔案 閔生裕(本平臺特聘名作家)寧夏鹽池人。專欄作家。擅長雜文時評,足球評論,藝術評論等。中國評論家協會會員,寧夏作協理事。出版雜文隨筆集《拒絕莊嚴》《都市牧羊》《一個人的批判》《閔莊煙火》《操練自己》等七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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