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白山下靠山屯有個出了名的獵戶，姓李名鐵柱，生得五大三粗，一臉絡腮胡子，三十出頭就成了屯里最好的獵手。這人膽大包天，從來不信什么山精野怪有靈性的說法，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啥仙兒不仙兒的，老子一槍崩了燉湯喝！" 那年十月初八，頭場雪剛下完，李鐵柱背著獵槍踩著積雪進山了。他媳婦兒王翠花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追到院門口喊："當家的，氣象站說今兒個要變天，你可早點回來！"李鐵柱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知道了，給咱娃打張好皮子做襁褓！" 走到老林子深處，李鐵柱突然聽見一陣"吱吱"的叫聲。他貓著腰撥開灌木叢，看見自己三天前下的鐵絲套子上，纏著只通體金黃的黃鼠狼。那畜生右后腿被勒得血肉模糊，見著人來，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竟不掙扎了。 "嘿，這皮毛油光水滑的，能賣個好價錢。"李鐵柱掏出匕首正要下手，忽然看見黃鼠狼肚子鼓鼓的。他蹲下來細看，發現這是只懷崽的母獸，此刻正瑟瑟發抖，眼角竟滲出水光。 李鐵柱的匕首懸在半空。昨夜他媳婦兒摸著肚子說"娃在里頭踢騰呢"的畫面突然冒出來。他啐了口唾沫："他娘的，算你命大。"三兩下解開套子，還從懷里掏出金瘡藥給那黃鼠狼抹上，"滾吧，下回可沒這好事了！" 黃鼠狼一瘸一拐鉆進草叢，臨走時回頭望了他一眼。李鐵柱被那眼神看得心里發毛，罵罵咧咧地繼續打獵去了。 當天半夜，李鐵柱被尿憋醒。他披著棉襖摸黑到院角茅房，正解褲帶呢，忽然覺得后脖頸涼颼颼的。一轉身，月光底下，門檻上直挺挺站著個東西——正是白天那只黃鼠狼！ 可這畜生此刻的姿勢卻邪性得很。它像人似的用后腿立著，前爪抱在胸前，月光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長，直拖到李鐵柱腳面上。最瘆人的是那雙眼睛，亮得跟兩盞小燈籠似的，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媽呀！"李鐵柱這七尺高的漢子嚇得一屁股坐進雪堆里，棉褲都尿濕了。等他連滾帶爬回屋點亮油燈再出來看，院里早沒了蹤影，只有雪地上留著一串小腳印，到門檻那兒突然變成了人的腳印形狀。 第二天天沒亮，李鐵柱就趕著馬車去了二十里外的白云觀。觀里王道長聽他說完，捋著胡子笑了："李施主，你這是遇上'黃仙'來報恩了。" "報恩？那咋還嚇唬人呢？"李鐵柱摸著后腦勺問。 "黃仙修行尚淺，不懂人間禮數。"王道長從香案上抓了把五谷雜糧塞給他，"今晚在門口撒些糧食，它便明白你的心意。" 當晚李鐵柱按吩咐在院門撒了高粱小米。半夜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扒窗戶縫一看，那黃鼠狼正蹲在月光下吃得歡實。見他偷看，竟像人似的作了個揖，叼著沒吃完的玉米蹦跶走了。 打那以后，這黃鼠狼隔三差五就來吃糧。說來也怪，自打有了這"客人"，李鐵柱家柴垛總莫名其妙多出枯樹枝，上山打獵也特別順當，常常走著走著就能撞見撞樹的野兔。 轉眼到了臘月。這天早晨，收音機里播報暴雪預警，王翠花挺著快臨盆的肚子勸丈夫別進山。李鐵柱卻惦記著年前最后一張好皮子："婦道人家懂啥？這時候的狐貍毛最厚實！" 他剛扛起獵槍要出門，院墻根突然竄出那道金黃身影。黃鼠狼今天反常得很，不但不避人，反而死死咬住李鐵柱的褲腿往后拽，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滾開！"李鐵柱抬腳要踢，那畜生卻靈活地躲開，轉而跳上柴垛，把晾著的干玉米棒子全扒拉到地上。王翠花驚呼："當家的，黃大仙這是不讓你出門??！" 正僵持著，村里大喇叭突然響起："全體社員注意！后山發生雪崩，搜救隊馬上集合！"李鐵柱這才知道，就在他跟黃鼠狼拉扯的功夫，后山鷹嘴崖塌了半邊——那正是他平時打獵的必經之路。 后來聽說，屯里兩個不信邪的獵戶被埋在了雪底下。李鐵柱蹲在炕沿上直冒冷汗，那黃鼠狼不知何時蹲在了他腳邊，濕漉漉的鼻子碰了碰他的手背。 開春后，李鐵柱特意去了趟白云觀。王道長聽完來龍去脈，捋須笑道："黃仙報恩的法子多著呢。它既認準了你，往后你家必有福報。"見李鐵柱欲言又止，老道又補充："要說報答，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傷它同類。" 這話李鐵柱記了一輩子。他不僅自己再也不打黃鼠狼，見著別人下套還要勸兩句："可別造孽，那玩意兒靈性著呢！" 這年谷雨時節，王翠花生了個大胖小子。接生婆剛把孩子包好，就聽窗外"吱吱"兩聲。眾人探頭一看，院墻上蹲著那只金黃的黃鼠狼，嘴里還叼著根老山參。等李鐵柱追出去，只看見雪白的參須在春風里輕輕搖晃。 后來屯里人都說，李家小子特別乖，夜里從不哭鬧。有次王翠花回娘家，孩子半夜餓醒剛要哭，窗外"吱吱"兩聲，小娃娃竟咯咯笑起來。李鐵柱舉著煤油燈出去瞧，月光下，墻頭蹲著的不正是那位"黃大仙"？ 日子就這么過著。黃鼠狼時不時來串門，有時帶點山貨，有時就蹲在柴垛上曬太陽。李鐵柱五十歲那年掉進偷獵者挖的陷阱，是黃鼠狼引來了砍柴的村民；他六十歲上山采蘑菇迷路，又是熟悉的金黃身影帶他找到回家的小道。 李鐵柱活到七十八，無疾而終。出殯那天，靠山屯的老少爺們兒都來了。棺材剛入土，不知從哪兒冒出上百只黃鼠狼，安安靜靜圍著新墳蹲了一圈。屯里最年長的趙老爺子拄著拐杖說："老李這輩子，值了。" 如今你到靠山屯，還能聽見老人們講"李獵戶與黃大仙"的故事。屯后的老林子里，黃鼠狼見了人也不躲，偶爾還能看見它們往獨居老人院里叼野果呢。這大概就是老輩人說的——萬物有靈，善心結善緣吧。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