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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紫云迷迷糊糊，不情不愿地劃開手機屏幕，接了電話：“喂，花花“ 那邊傳來花花的聲音，有點沉重和嚴肅：“紫云，孟州可能快要不行了” “孟州？誰呀？”楊紫云腦子里轉了一圈，一時半會有點沒想起這個人是誰，突然之間，她腦子像是被閃電點亮了一下：“哦，是他！”她腦子清醒了一點，回：“哦？快不行？什么意思？” 花花：“前幾年他得了癌癥，已經是晚期，這段時間一直在老家躺著，怕是快要不行了” 楊紫云開始有點肅然，但一時半會又不知道說什么：“哦，我現在才知道。” 花花頓了會，說：“他說想要見你一面?！?nbsp; 楊紫云一時之間感覺血涌大腦，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愫涌上心頭，她有點抗拒，但是又無法拒絕：“哦” 花花：“明天，不，應該是今天，你有沒空一起去看看他？” 楊紫云看了一下手機，手機日歷顯示今天是周六。 按照楊紫云平時的脾氣，應該是拒絕的，但是拒絕一個快要死的人，似乎太殘忍了。 雖然不情愿，楊紫云還是回答：“哦，好的，可以?！?/span> 兩人約好第二天九點見，于是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楊紫云看了一下手機，凌晨兩點五十七分。 這個死亡或者即將來臨的死亡消息將楊紫云的睡意完全驅散了，她躺了一下，窗簾有一處沒有完全拉上，露出一層薄紗，透過薄紗的，是模糊透明的光暈，不知道是高樓大廈的燈光還是天上的月光。 輾轉反側幾次，還是完全沒有睡意，楊紫云干脆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她光著腳從房間穿過客廳走到陽臺。 陽臺和廚房是合二為一的，空間不大，但一個人用倒也剛剛好，楊紫云點了一根煙，一屁股坐在紅色的圓凳上，把左腳蜷縮起來放在凳子上，一只手抱著膝蓋，一只手夾著煙，透過陽臺的紗窗，遠處的高樓林立，城市像一條沉睡的鋼鐵巨龍，隱隱約約的，似乎還可以聽到低沉的打呼聲。 楊紫云吐了一口煙，思緒聚焦到了“孟州”這名字上，這個名字跟童年記憶一樣，似乎被塵封了，隨著這個名字的提起，那些記憶又開始慢慢蘇醒，似乎遙不可及，但又近在咫尺。 夏日炎炎，蟬聲聒噪，九歲的楊紫云坐在教室里，認真地做著老師布置的作業，“碰”一聲，一個紙團砸在了小紫云的后背上，小紫云扭頭一看，后面的一張張臉都若無其事，不是在寫作業，就是在做思考狀，只有一張臉例外，那張臉白凈稚氣，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像小動物一樣，本能但又純粹，這個眼神讓小紫云感覺不舒服，但她什么都沒說，扭轉身子，又繼續做作業，但她明顯能感覺到，后背那雙小動物一樣的眼睛還在一直盯著自己，那種眼神似乎釋放出一股熱量，小紫云感覺后背一陣發熱。 忍著發熱的不適感，小紫云做完了作業，放學的鈴聲也隨即響起，她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書包就往外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那雙小動物一樣的眼神！ 離開教室，她舒了一口氣，感覺終于解放了！ 小紫云安靜地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享受著一個人的獨處，夕陽的余暉照在她的身上，是一種溫暖的美好。 突然，遠遠地，她看見一個人影慢慢走近，因為是逆光，她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但身形來看，應該是一個小學生，她瞇著眼睛，想要看清楚，但那個身影很快就站在了她面前，那雙小動物一樣的眼睛，在她面前閃閃發光，楊紫云一陣心煩，想要避開，但是她往左邊躲，他就往左邊站，往右邊閃，他往右邊站，楊紫云氣壞了，但又無可奈何，只好脹紅著臉，低著頭，那只小動物盯著她看了一陣，什么都沒說，往她懷里塞了一個東西，然后優哉游哉地走了。楊紫云本能地把東西一撒手，東西“啪”就掉在了地上，定睛一看，那是一封信。她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確定沒人監視，于是把信撿了起來。撕開信封，她抽出里面的信，一目十行地掃視信紙，越看臉越紅，看到“我愛你”三個字，她突然顫抖了一下，心幾乎要從口里跳出來，慌亂之間，她把信連同信封反復撕碎，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后飛快地跑了回家。 那個有著小動物一樣眼神的孩子，就叫孟州。 聽人說，孟州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去世幾年之后母親改嫁到了別的地方，剩下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爺爺奶奶只有這么一個孫子，對他寵愛萬分，要什么就給什么，導致他性格很是任性，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少爺。 楊紫云沒有回信，但每天都躲著孟州，遠遠地看到他，她就繞著走。孟州沒有再做出出格的行為，但那雙小動物一樣的眼睛，還是一直盯著楊紫云轉。 三年級，四年級，五年級，六年級，初一，初二，就在孟州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的凝視之下，楊紫云慢慢長大了，初二的下個學期，楊紫云收到了孟州的最后一份情書，在那之后，孟州就消失了。聽人說，他去很遠的地方打工去了。 初三一整年，沒了孟州的凝視，楊紫云感到釋然的同時又覺得有些空虛失落，中考的繁忙和壓力很快就把那些空虛失落沖淡，一年之后，楊紫云考上了當地的重點高中。 高一的時候，楊紫云收到過孟州的一封信，那封信似乎是來自遙遠的過去，楊紫云沒有回信，她覺得沉默是最好的回絕。 三年之后，楊紫云考上了大學，去了一個遙遠的遠方，那個遠方沒有一個熟人，她和兒時的那些小伙伴，也幾乎斷掉了聯系，她內心深處舒了一口氣，心想，終于沒有人可以找到自己了。 在那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楊紫云過得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大學畢業之后，楊紫云在外面浪蕩了一圈，最后還是選擇了回到了家里的城市，那個時候，很多小學同學已經結婚生子，包括孟州。聽到孟州終于結婚了，楊紫云終于又舒了一口氣。 楊紫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跟孟州扯上任何關系，沒想到....... 楊紫云抽了最后一口，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 今年，她三十歲，孟州比她大一歲，三十一歲，以前覺三十歲已經很老，但一旦跟死亡扯上關系，又覺得太年輕了。 楊紫云在腦海里排練了幾次跟孟州的見面的場景，覺得說什么都不適宜，最好還是什么都不說。 天漸漸亮了，楊紫云洗漱了一番，隨便吃了幾口，花花給她打電話催她下樓了。 坐上花花的小汽車，兩人都比較沉重，一路無話。 踏上回老家的那條路，楊紫云覺得自己似乎還小，似乎從未遠離過，還是兒時那個小女孩，仿佛是時空旅行了一般。 汽車開進孟州家的院子，兩人下了車，孟州的兩個兄弟，也是小學同學已經在家里等著，一見他們，就迎了上來，大家客套寒暄了幾句，楊紫云只是笑笑，她一向不會這些。一個兄弟把她和花花帶進了一個房間，孟州在床上坐了起來，楊紫云一看他，心里大駭，她知道，他真的要死了，那種瘦骨嶙峋，跟外公去世之前一模一樣。 她突然有點悲從中來，但什么都說不出來，她坐在孟州的床邊，花花說了幾句話，然后就找個機會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楊紫云和孟州。 孟州仔細打量一下楊紫云，說：“那么多年過去了，你一直都沒有變?！睏钭显菩α诵Γ恢勒f什么，于是她什么都沒有說。孟州繼續說：“你知道嗎？那么多年，我一直把你當作家人，你一直都在外面，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欺負？。。。。。?！睏钭显坡牭竭@句話，毫無征兆地，一股熱流涌上心頭，淚水突然間盈滿了眼眶，那一瞬間，她才發現，那么多年來，她的心是冷的，似乎從來沒有溫暖過，家人沒有溫暖過，男朋友也沒有溫暖過，朋友也沒有溫暖過，卻沒想到，一個被自己討厭了那么多年的人，卻溫暖了它。楊紫云忍著淚水，讓他好好休息，趕快把病養好來，然后就走出了房間。 一個星期之后，楊紫云從花花那里得知，孟州去世了。 楊紫云的心好像空了一塊，外公去世的時候也帶給她同樣的感覺，她還記得，那天她在醫院看生病的英語老師，遇到抽泣的小姨婆，她告訴她說，外公去世了，楊紫雨的心晃了一下，那天陽光特別燦爛，照在醫院的走廊上，顯得空蕩蕩的，她一直覺得，死亡應該和陰天或者下雨天連在一起，那樣才有陰郁的氛圍，那個才應該是死亡的氛圍，可是，老天爺似乎更喜歡用這種反差捉弄人，楊紫云一直都無法接受這種反差，一直覺得外公沒有離開?，F在，她也覺得，孟州沒有離開。 楊紫云出門開車去了前段時間皈依的那個寺廟，要了一根蠟燭和一柱香，點燃蠟燭和香，她在心里默念：一路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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