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近日,一陣來自北方的風吹入了上海海派藝術館。 作為當代中國畫的重要代表人物,袁武憑借渾厚質樸、剛健凝重的畫風,在畫壇自成一家。 他在上海的首次個人畫展“高天厚土——袁武中國畫作品展”吸引了眾多畫家與評論家。 在接受記者專訪時,袁武講述了自己“夠黑,夠重,夠笨,夠拙”的藝術理念。 ![]() 袁武1959年9月生于吉林省吉林市,1984年本科畢業于東北師范大學藝術系,1995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碩士研究生導師是著名人物畫家蔣兆和的弟子姚有多。歷任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副主任、教授,北京畫院常務副院長、執行院長,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作品曾獲全國第七屆美展銅獎、全國第九屆美展銀獎、全國第十屆美展金獎。曾擔任全國美展第十二屆、第十三屆中國畫展區評委和總評委。 中國畫的審美在降級 上觀:這次畫展的第一個部分名為“渾茫的黑土”。您作品中的墨色似乎格外黑、格外濃郁,有什么特別的配方? 袁武:很多同行都問過我這個問題,有人甚至在我的作品邊上畫了一筆,等墨干了之后發現他的墨色比我的淺,由此懷疑我的畫是不是印刷品。 其實,我的“秘方”很簡單,因為少年學畫的時候條件有限,沒有宣紙,只能把圖畫紙先刷濕,趁紙沒干的時候就畫上墨,效仿宣紙的暈染效果。 成為畫家之后,我就琢磨,如果在宣紙上噴上水再畫,會是什么效果?于是,我就把宣紙噴濕后畫上墨,墨迅速地滲透紙背,只要畫一遍就會又黑又亮。 而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在邊上等著,時機一到就以最快的速度用電吹風把墨吹干。如果不及時吹干,畫的牛就會變成大象。 ![]() 袁武《水不深》系列之三 上觀:您筆下的老農民和老牛的眼神都會說話。 袁武:我當過知青,放過牛。當年在山坡上感到孤獨的時候,我就會和牛對視。牛的眼睛非常深情。我多年來一直喜歡畫牛,尤其喜歡畫牛的眼睛。 上觀:畫面中農民的指甲為什么顯得這么白? 袁武:因為他們常年在地里勞作,皮膚曬得又黑又紅,指甲蓋的顏色就顯得很白。我在畫畫的時候,刻意把這個細節凸顯出來,讓觀眾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雙勞作的手。 我一直在技術上堅持寫實主義,在理念上堅守現實主義。寫實繪畫不是抄照片,不是想辦法把對象畫得準、畫得像,而是要表達我真實的思考和真摯的情感。我筆下的大墨蒼茫,就是我內心真誠的傾訴。 上觀:您有一組畫的題目頗有深意——《在朱耷山水上耕種》,您想表達的是怎樣的思考? 袁武:每位觀眾看畫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的感受,畫家或許不應該給自己的畫添加太多的注腳。 《在朱耷山水上耕種》看似畫的是一個無知的農民在刨地,其實我想表達的是一些優秀的傳統文化正在被破壞。這個系列我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畫了。 上觀:對傳統文化的保護是您多年來一直在關注的話題? 袁武:是的,以傳統繪畫為例,很多畫中國畫的畫家,包括我在內,與過去的大畫家相比,在文化積淀上是遠遠落后的。因為學習過西方繪畫的科學造型,我們的技術或許不差,但精神內涵相去甚遠。 畫中國畫只有技術和一定的藝術感覺是不夠的,還得有文化,得多讀書,有想法。我是畫人物畫的,我認為畫人物最高的境界應該是有思想。假如沒有思想,那應該有情懷。假如沒有情懷,那最低的標準應該是有激情。如果連情緒的流露都沒有了,那這種作品實在沒有什么價值。 中國畫的核心價值就在于精神內涵,而不是提供一種淺層次的感官愉悅。然而中國畫的精神內涵正在淡化,正在變得淺薄。這種審美降級其實是畫家和受眾共同導致的。 ![]() 袁武 《在朱耷山水上耕種》 2011年 在破與立之間糾結 上觀:作家阿來曾說,您畫筆下的藏民能喚醒人們對精神原鄉的追尋。在展覽的第二部分中,《大昭寺的清晨》非常特別,您用3幅作品分別描繪了一個正在朝拜的婦人的臉、腰部的裝飾以及她的鞋,為什么這樣構思? 袁武:我在西藏見過一位老太太,額頭磕出了溜圓的老繭,她以此為榮,那份對自然與神靈的敬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面對他們的虔誠,我在創作時也必須對藝術虔誠。 ![]() 袁武《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之二 (局部) 2015年 上觀:在《心燈》系列中,您刻畫了十多位身材高大的藏民,這組畫頗有動感,創作的靈感來自哪里? 袁武:我畫過許多西藏主題的作品,《心燈》是我最后一次去西藏時所畫。一個清晨,我看到一群健壯的小伙子手里拿著暖瓶,身上背著青稞等糧食,彼此不說話,沿著山坡去寺廟朝拜。他們在山坡上形成了一支長長的隊伍,在晨光的映照下,令人非常感動。 我先用線描畫一幅,再用水墨緊接著畫一幅,就這樣以兩幅為一組,一共畫了34幅。他們在添燈油的時候非常虔誠,我試圖用水墨描繪他們虔誠的靈魂。 畫面上所有金色的點都是我畫上去的,是照著灑金紙臨摹的。假設畫一幅畫用兩天,那畫這些金色的點大概就要用三天。 ![]() 袁武《心燈》局部 2018年 上觀:您畫的雖然是傳統的水墨畫,但畫面中有一種非常當代的表達。 袁武:我希望自己能畫得“當代”一點,但很可惜,還“當代”不起來。我今年66歲了,我很努力地想改變自己,可是畫到今天,似乎還是老樣子。我感覺我是個很笨的人,很難實現我想要的突破。有時候以為有所突破了,回頭一看,好像還是那個樣子。 上觀:您所追求的突破是什么? 袁武:我想畫得松一些,更自由一些。我們看西方藝術,無論是畢加索、馬蒂斯,還是后來的當代藝術家,都是忽略“形”的,但他們的畫依然能成立。我現在還做不到,我接受過嚴格的寫實繪畫訓練,手被訓練得非常準,只要不畫準,就覺得畫不成立。 我所受的教育、我所處的環境以及我的性格都決定了我做不了當代藝術,但是當代藝術中的那種批判性與先鋒性是我想要實現的。 我經常研究一些當代藝術的畫冊,因為我必須清楚當代藝術的邊界在哪里。我希望從中汲取一點靈感,慢慢地積聚,將來邁出一大步。 我現在不會再在傳統繪畫的小圈子里尋找方向了,我想要破,但破的同時還要立。假如全破了,立不起來也不行。所以,我一直在破與立之間糾結。 ![]() 袁武 《高天無聲》2018 一直相信“笨”辦法 上觀:您剛才提到寫意與寫實的話題。在一些人看來,寫實主義繪畫在這個時代已經顯得落伍了,您怎么看? 袁武:我認為寫實和寫意并不矛盾,而是如何結合和升華的問題。 有人說,中國畫家的寫實功力是一流的,外國畫家都在搞抽象。我看未必,有些外國畫家的寫實繪畫畫得非常出彩,而我們衡量寫實繪畫時,往往只有一個標準,就是像照片、像真人。其實,藝術的寫實和生活中的“實”是不一樣的。再寫實也要有繪畫性,如果喪失了繪畫性,丟棄了繪畫語言,把現實中的東西照搬到畫面上,那就是落伍的。 上觀:聽說您的有些作品在展出之后還會進一步修改,為什么如此精益求精? 袁武:談不上精益求精,就是覺得原先畫得還不夠好,在審美上或者在視覺效果上還可以更完善。我有時甚至會在展廳里直接修改,因為在展廳里會更清楚自己的畫有什么缺陷。 比如《高天無聲》這幅畫以前展出過,兩周前我又在工作室里進行了修改,把牦牛畫得更大一點。下次展出之前,我可能還會再修改。 有些已經被美術館收藏的作品,我也會一再重畫,為的就是改一個構圖,或者修改一個人物形象。 ![]() 袁武《毒日頭》 2021年 上觀:有同行評價您的畫作“夠黑,夠重,夠笨,夠拙”,怎么看待“夠笨”? 袁武:我出生在一個沒有任何藝術基因的家庭,但我從小就喜歡畫畫,我當過知青,也當過工人,一路上都有跟我一起畫畫的伴兒,他們大都比我聰明,當年我是遠不如他們的。但是今天,當年所有的伴兒都不畫畫了,只有我還在堅持。我只要認準了方向,就會一直走下去。 我相信,很多事情用看似笨的方法去做,反而容易成功。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耍聰明或許能更省事、更瀟灑,但結果會打折扣,甚至會出錯。而笨辦法無非就是多花費一些力氣。聰明人用笨辦法做事,準保能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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