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漏之際,宰輔宜心存天下 ——讀王禹偁《待漏院記》 王禹偁的《待漏院記》是北宋文壇一篇兼具思想深度與現實警示的佳作。此文作於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年),時年三十六歲的作者剛由地方州縣官被太宗召試擢升,歷任右拾遺、直史館,後拜左司諫、知製誥,兼判大理寺,故文末自稱“棘寺小吏王某”。文章以宰臣待漏這一特定場景為切入點,聚焦權力核心者的精神狀態與政治操守,深刻解構了宰輔之責的本質內涵,至今讀來仍振聾發聵。 文章開篇以天道喻政事,精妙立論:“天道不言,而品物亨、歲功成者,何謂也?四時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氣矣。聖人不言而百姓親、萬邦寧者,何謂也?三公論道,六卿分職,張其教矣。”由此推導出“君逸於上,臣勞於下,法乎天也”的政治邏輯,為後文論述宰輔勤政奠定了哲學根基。繼而點出朝廷在丹鳳門右側設置宰臣待漏院的制度設計,其核心意涵正在於“示勤政”,以空間符號彰顯對政務勤勉的價值倡導。 “待漏之際,相君其有思乎?”這一設問如利刃破題,將筆墨直抵權力執掌者的內心世界。作者以三重對比構建論述框架:賢相的待漏時刻,始終充盈著“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擔當。“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來之”,體現著對民生安定與邊疆穩固的深切關懷;“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疇多蕪,何以辟之”,承載著對國泰民安的現實思考;“賢人在野,我將進之;佞臣立朝,我將斥之”,彰顯著任人唯賢的政治操守;面對“六氣不和,災眚薦至” 願“避位以禳之”,遭遇“五刑未措,欺詐日生”則“修德以釐之”,更凸顯出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境界。當此等人居相位,“皇風清夷,蒼生富庶”便非虛言,其“總百官、食萬錢“ 亦屬理所當然。 反觀奸相,待漏之時滿腦皆為私念:“私仇未復,思所逐之;舊恩未報,思所榮之”,沉溺於恩怨糾葛;“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車馬器玩,何以取之”,醉心於聚斂財富;“奸人附勢,我將陟之;直士抗言,我將黜之”,熱衷於黨同伐異;遇天災則“構巧詞以悅之”,聞怨言則“進諂容以媚之”,全然背棄執政者的本分。如此行徑必然導致“政柄隳哉,帝位危矣”,最終“下死獄、投遠方”實為咎由自取。 至於那些“無毀無譽,旅進旅退,竊位而茍祿,備員而全身”的庸相,作者雖著墨不多,卻態度鮮明:他們看似無過,實則以不作為褻瀆職守,同樣不值一提。 全文以“一國之政,萬人之命,懸於宰相”收束,擲地有聲地揭示出權力與責任的共生關系。王禹偁通過刻畫待漏時刻的精神分野,不僅為執政者樹立了鏡鑒,更構建了一套以民為本、以公為先的政治倫理準則。 跨越千年,這篇文章的警示意義依然鮮活。今天的各級管理者雖不再有“待漏”之名,卻同樣面臨著“在崗思什麼、在位做什麼”的拷問。唯有像文中賢相那樣,始終以公共利益為念,以擔當作為立身,方能不負人民所託、時代所望。《待漏院記》所映照的,不僅是古代宰輔的從政之道,更是所有掌權者應恪守的精神坐標。 附原文《待漏院記》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歲功成者,何謂也?四時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氣矣。聖人不言而百姓親、萬邦寧者,何謂也?三公論道,六卿分職,張其教矣。是知君逸於上,臣勞於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數也,是不獨有其德,亦皆務於勤耳,況夙興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猶然,況宰相乎! 朝廷自國初因舊制,設宰臣待漏院於丹鳳門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闕向曙,東方未明,相君啟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噦噦鑾聲。金門未辟,玉漏猶滴,徹蓋下車,於焉以息。 待漏之際,相君其有思乎?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來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疇多蕪,何以辟之。賢人在野,我將進之;佞臣立朝,我將斥之。六氣不和,災眚薦至,願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詐日生,請修德以釐之。憂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門既啟,四聰甚邇。相君言焉,時君納焉。皇風於是乎清夷,蒼生以之而富庶。若然,總百官、食萬錢,非幸也,宜也。 其或私仇未復,思所逐之;舊恩未報,思所榮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車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勢,我將陟之;直士抗言,我將黜之。三時告災,上有憂也,構巧詞以悅之;群吏弄法,君聞怨言,進諂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門既開,重瞳屢回。相君言焉,時君惑焉。政柄於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則下死獄、投遠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是知一國之政,萬人之命,懸於宰相,可不慎歟?復有無毀無譽,旅進旅退,竊位而茍祿,備員而全身者,亦無所取焉。 棘寺小吏王某為文,請志院壁,用規於執政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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