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舉著半截指頭,像舉著 一封沒有貼郵票的信 在車間門口,她猶豫著 該把這封信,寄給誰 工頭說,流水線不吃人 是手指自己,跑進了齒輪里 就像十年前,那個跳樓的 是她自己,摔碎了月光 她想起小時候,用鐮刀割草 也割破過手指。那時候 血珠是圓的,像一顆 舍不得吃的糖。現在 血是扁的,被機器壓成 一張薄薄的工資條 她數了數,這個月的賠償金 剛好夠買一瓶止痛片 她舉著光禿禿的手掌 再次向我講述,那根手指 如何被卷進飛速旋轉的齒輪 如何在瞬間,完成了 與肉身的訣別: “像一截 突然想逃走的樹枝” 她這樣比喻時,嘴角抽搐 仿佛那根手指,正代替他 在某個暗處,承受二次碾壓 如今,那截斷指躺在冰冷的 證物袋里,成為索賠路上 唯一的通行證 后來她還說,那截斷指 經常在她的飯盒里,學會 用骨節走路,從飯盒的這頭 到那頭,從血肉到鐵的距離 一次次豎起,戳向老板 油光滿面的臉,戳向欠薪單上 蛇形的簽名,戳向病歷里 那句“自愿放棄治療” 它甚至想戳穿這厚厚的人間 而此刻,她的右手 始終蜷縮在衣兜深處 像一只畏光的鼴鼠 藏著不肯愈合的洞穴 那截斷指,早已被葬進 流水線的備忘錄里 只有她,在無人處 反復攤開手掌,練習著 如何用四根手指,握緊 一把扳手,一遍遍 指認兇手。恍惚中 她看見,那半截指頭 在流水線上繼續奔跑 像一截不肯認命的鐵釘 卡住了整個工廠的喉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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