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個男的,是個外來戶,解放前跟著村里一家富戶扛長工,東家對他不薄,把丫環介紹給他做了妻子,解放后,男的當了貧協組長,然后又入了黨,當了支部書記。而東家按地產劃了個地主,土地房產被沒收了,還要被挨斗。男的是個感恩的人,他保護著東家,按政策給他留了部分資產,又按政策,說東家給八路軍捐了款,給東家劃了個開明士紳。 劃成分那天,有人不服,說東家以前收過租子,不能算開明士紳。男的沒跟人吵,翻出東家當年給八路軍捐款的收據,是他當年跟著東家去縣城交款時親手收的,一直夾在自家的舊賬本里。 東家的兒子在外地讀書,運動起來后回不了家,男的就讓自家婆娘給東家送吃的,每次都多帶兩個白面饅頭,說讓老先生補補身子。有人看見告到公社,說他跟地主勾連,男的在公社大會上認了錯,說政策允許照顧開明士紳,自己只是按規矩辦事。 后來村里修水庫,要拆老房子,東家那座老宅也在規劃里。按規定,地主的房子拆了不給補償,男的連夜寫報告,說老宅是村里的老建筑,當年八路軍還在里面開過會,申請列為保護房。報告遞上去三次才批下來,他自己帶著人把老宅加固了一遍。 東家七十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家里沒錢抓藥。男的把準備給兒子娶媳婦的錢拿出來,讓婆娘送去,說是村里給開明士紳的補助。東家知道后,讓家里人把傳了幾代的一個銅煙袋送過來,煙袋桿上刻著個“善”字,男的收下后,每天揣在懷里。 運動最厲害的時候,外地來的工作隊要批斗東家,男的提前把東家接到自家后院的柴房,鎖上門,自己站在門口擋著。工作隊的人要砸門,他說東家是公社認定的開明士紳,要批斗得先拿公社的文件來,硬是把人頂了回去。 東家臨終前,拉著男的手,說自己藏了兩壇酒,埋在老宅的石榴樹下,等世道太平了讓他挖出來喝。男的點頭應著,給東家蓋好被子,像當年扛長工時那樣,守在床邊直到天亮。 后來村里分責任田,男的把當年東家捐給八路軍的那塊地,劃了一小塊給東家的孫子。有人說他偏心,他沒解釋,只是在村里大會上說,做人不能忘本,誰對咱好,得記一輩子。那年秋天,他挖出了那兩壇酒,和東家的孫子坐在老宅的石榴樹下,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反復說著,東家,你看現在多好。 |
|
來自: 新用戶89319747 > 《待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