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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自己選了墓地，做了碑 碑上，刻好了所有后代的名字 空著的時間和死亡
祖父，自己選了木料，做了涼床 說死后，停在上面 涼快
六月，他躺了上去 那么熱，他再也沒有流過汗 那么愛嘮叨的一個人，竟然 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
2 把涼床，抬到樓頂 在月光的凸面 我們并排，躺下
像兩具小心翼翼的標本 我們睡上去，卻不敢翻身 怕一下子，翻到中年
夜空的鉚釘脫落，你許愿 我睡不著 竹涼床，越睡越涼
后來，我用拇指和食指 抬走你肚皮上迷路的螞蟻 卻不料，碰到 一根不安分的竹篾，刺破了皮膚
幾滴星光滲漏出來 涼床的凹陷記住了，那晚未能逃脫的 那個少年的體重和形狀 3 父親打電話來，說做了一個夢 夢見給自己做了一架涼床 柏木的，刨得放光 囑我清明一定回去 幫他抬到西山去 那里朝陽，干爽
他講著講著，就講到了童年 講到了祖父的涼床 講祖母睡上去時，如何安詳 好像那不是死亡 只是去遠方走一趟親戚 只是去睡一個 特別踏實、特別漫長的午覺
電話里，有斧頭吃進木頭的聲音 刨子推過去的喘氣聲 篾刀嘩啦劃破陳年竹子的聲音 這些聲音，讓他很安心 說像是在給谷子脫粒
他講得很細，甚至講到了 如何用砂紙，磨平那些倒刺 免得掛爛了衣裳 講到了榫頭，一定要敲緊 免得散了，嚇到她
后面，他壓低了聲音 好像母親就在隔壁 “尺寸，我悄悄量過 她睡得下……” 電話這頭，我的喉結滾動 一顆卡住的榫頭，發不出半點聲音
只聽到電話那頭 刨花，在“咝咝”地卷曲 落下，散發著新鮮的 竹木的香氣
他忙活了整整一個冬天 我回去時，涼床已經做好 他抽著煙，圍著它轉 眼神渾濁而得意 像六十年前，看著花轎 抬來的新娘子 他躺下去試了試 說，寬窄長短都剛好 只是，忘了給她 也做一個放茶水的臺子
4 出趟門，天就黑了 牛欄沖的燈火 硌在路的歇息處
木樓，瓦頂，主人好客 端來南瓜湯和苞谷酒 特地把電燈，換成油燈 說這樣的光，才配得上遠方的客人
說起妻子，他有些慚愧 去廣州的電子廠，三年了 說起兒子，又驕傲起來 在省重點，能考前十名
他說，他最大的理想 是等兒子考上大學后 把木樓換成磚房 為此，他種了很多煙葉
醉了，他引我到客房 “這張涼床，是我結婚時打的 柏木的，扎實 就是有點硬，你莫介意”
半夜，被什么聲音驚醒 發現是涼床 在一下一下地，搖我
像母親搖著搖籃 搖著大地，故鄉 搖著剛剛合眼的菩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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