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化的長河里,桃從來不是普通的果實。它從《詩經》的灼灼芳華里走來,在神話傳說中凝結成仙壽的意象,又在文人筆墨間化作吉祥的符號。當這枚承載著千年記憶的果實走進國畫,便不再是簡單的自然物象,而是成為連接天地人倫的精神紐帶,讓觀者在筆墨暈染中,觸摸到文化深處的溫情與哲思。 桃的文化基因,早在先秦便已扎根。《詩經·周南》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起興,用桃花的絢爛喻指新婚女子的美好,讓“桃”與“婚戀”“繁衍”綁定——花瓣的繁盛對應子孫的興旺,果實的飽滿象征家族的豐饒。這種原始的生殖崇拜,在民間演化為“桃符”的習俗:古人認為桃木能辟邪,新年時在門上懸掛桃木板,書“神荼”“郁壘”二神之名,便是借桃的靈力守護家宅安寧。神話更給桃鍍上了仙性的光輝。《漢武帝內傳》記載西王母以“三千年一結果”的蟠桃宴請武帝,讓桃與“長壽”畫上等號。這種“蟠桃獻壽”的意象,在民間藝術中不斷強化:年畫里的壽星手持桃枝,壽宴上的糕點做成桃形,連老人的壽衣紋樣都少不了桃的身影。從“桃夭”的生機到“蟠桃”的永恒,桃完成了從“人間煙火”到“天地靈物”的升華,成為中國人對生命延續最樸素的向往。 當桃走進國畫,畫家們便成了文化的解讀者,將這些集體記憶轉化為可視的筆墨語言。本篇文中的高曉林先生筆下的桃,總是紅得透亮,用胭脂調藤黃點染果實,趁濕灑幾點濃墨作斑,蒂部以焦墨勾出硬刺,再配幾片墨葉——這抹艷而不俗的紅,是“鴻運當頭”的喜慶;沉甸甸墜彎枝頭的果實,是“碩果累累”的祈愿。他畫《桃實圖》常題“愿君多采擷”,把對親友的祝福藏在果實的飽滿里。 國畫桃給予我們的,遠不止視覺的愉悅。它是一面鏡子,照見中國人的生命觀:畫中桃從不孤立存在,或與枝葉共生,或與蟲鳥相伴,暗示“萬物互聯”的智慧——就像人不能脫離家族、社會而存在,這份對“關系”的重視,正是傳統文化的核心。它也是一種提醒,讓我們在快節奏的生活中,慢下來感受“等待”的美好:桃花落盡方有桃實,三千年結果方顯珍貴,這份“延時滿足”的哲思,恰是對抗浮躁的良方。 更重要的是,國畫桃讓文化記憶有了可觸摸的溫度。當我們凝視畫中那抹透亮的紅,或許會想起外婆壽宴上的桃形饅頭,想起春節門上的桃符剪紙,想起《詩經》里那句穿越千年的祝福。這些碎片化的記憶,因筆墨的串聯而成為完整的文化鏈條,讓我們在欣賞藝術時,悄然完成對“根”的認同。正如齊白石所說:“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國畫桃的“不似”,是對自然形態的超越;“似”的,是對文化基因的精準傳遞。 從《詩經》的桃花到案頭的墨桃,這枚果實穿越千年,始終保持著鮮活的生命力。它告訴我們:真正的文化符號,從不是博物館里的標本,而是能在筆墨中生長、在心靈中扎根的生命體。當我們在畫前駐足,看那濃淡相間的紅與墨,便不只是在欣賞一幅畫,更是在與祖先對話,與傳統共鳴,在一枚小小的桃實里,讀懂中國人對生命、對美好、對永恒的全部向往。畫家/高曉林,國家一級美術師,江蘇省美協會員,中國煤礦美協會員,高級政工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