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日乞巧節至，花都謝辭貴客，絕邀約，屏退丫鬟小廝，精心梳洗裝扮，下金簪，垂長髯，薄粉漬，去華裳，著便衣，扮成民女模樣。 蕭笙繞過眾人，走近內室，見花都撫掌稱贊：“可謂秾纖得衷，修短合度也。” 花都白了一眼道：“聞著味兒就來了。” 蕭笙拿起脂紅摩挲：“可不，我在家里可是有名的狗鼻子。”  花都打了他一手，道：“我的眉心淡了一些，借大畫師圣手，幫我點一點。” 蕭笙樂得代筆，輕輕幾點，眉目分明，堪堪可憐。 兩人坐近，鼻息可聞，花都只覺一陣清香惹得人意動神搖，兀得雙頰飛紅，眉眼一低，蕭笙見其嬌態，眉筆停在半空，看的癡了。 花都踢了他一腳罵道：“我道你是柳下惠呢！” 蕭笙收好眉筆道：“秦羅敷誰不愛呢！前日一枕之緣，今日畫眉之分，嘖嘖嘖，咱們還真是緣分不淺。” 花都扭過身去，用紅繩大概系上散發，兩汪情目盯著蕭笙：“與你緣分，怕不是誤了你的前程？” 蕭笙不搭話，擺弄卸下的金釵。 月朗星稀，風煙俱凈，萬家燈火，擁上高閣，蕭笙一身裘冕，張帷幔，設香案，置瓜果，鋪錦席，擺針線，忙得好不快活。  花都長發垂髫，素衫便鞋，跪上蒲團，納頭便拜。蕭笙打住，點亮紅燭，焚開六枝桂香，分其三枝，依次舉于頭頂、眉心、胸前，對月拜了三拜立于壇中。 蕭笙頌祝辭：“云中君子，靈皇既降，彩衣沐芳，帝服周章，澤被黎庶，昭煥八方，肺腑之言，永矢莫忘！” 花都跟著念禱所愿，想那父母之難，脫籍之艱，不由得落淚。 蕭笙到了聲禮畢，忙扶起花都，問起落淚緣由，花都掩面，只問道：“你的虞美人畫好了嗎？” 蕭笙點頭。 花都望了他一眼，強作歡笑道：“蕭小廝你可要自由身了。”言罷轉身遮面，雙眼微紅，自己吸了口氣，踱步橫欄，看那瓊樓玉宇，飛檐高閣，朱門繡戶，流光萬千。 蕭笙并未覺察，倚欄賞景，見月上南山，光影鋪地，美人如畫，煢影只身，心中嘆道：“月缺終有團圓日，脫籍之日不遠矣。”  這日退朝，官家想起考試題目，召翰林畫苑諸畫師覲見，蕭笙侍立一旁，為啟卷。品評許久，欽定蕭笙之花都拜月圖第一。 官家執御筆，親為署名，見四行小詩，道是“明主昭山川，清輝遍宇寰。祈愿脫姬業，家人永團圓”，忙問花都何許人也。 蕭笙對曰：“官妓花都，其父花侍郎忤逆治罪，流放嶺南，今已二十余年。”  “花侍郎之女……果然花容月貌，氣度不凡。”官家微微一笑，“與你做個陰鷙，免了花侍郎之罪，準那花都脫籍吧。” 蕭笙跪地拜謝。 官家示意，太監屏退群臣，張起帷幔，宣蕭笙起身問起朝臣及諸皇子動向，蕭笙取出畫冊一一作答，官家覽畢，滿意點頭。 不日旨意傳到逍遙館，花都拜謝，蕭笙前來慶賀。花都大擺宴席，鴇母、眾姐妹謝過，宴請蕭笙。 蕭笙問花都何時動身迎父。花都道：“媽媽和眾姊妹求我多呆些時日，每日露個臉面不需接客，幫忙調教晚輩，待第二個花都起來，不致館場冷落。想我當日被官兵押到逍遙館，舉目無親，也是她們打小照管，于情難以違拗。聽聞父親早已歿在嶺南，搜尋冢衣還需細細查訪，我曾私下問了大理寺丞，尚未有消息。” “果然重情重義好兒郎。”蕭笙撫掌稱贊，從袖中抽出信箋，乃嶺南提點刑獄使密信，報有花侍郎冢骨所在。 花都奪過信箋細瞧，貼身收好，道：“你可真是手段通天，讓人害怕。” “不過是官家重情重孝，言出法隨。”蕭笙斟一杯酒輕酌一口，“如今朝政不穩，胡虜屢犯中原，既脫苦海，不如早早南去，遠離是非之地。” 花都哼了一聲道：“李少卿不是把他們都打跑了嗎？是非之地？這天底下還有比汴京更好的地方？” “那是沒有——天上人間，只怕落花春去也。” “落花春去，你為何不走？” 蕭笙撫弄腰牌：“我的根在這里，不會逃。” “我中意的人在這里，不走！” “你……” 這年冬初，金兵攻陷汴梁，徽、欽二帝被俘，整個皇城圍得水泄不通。 城內搜刮金銀緞匹，漸至搜捕女人，四處起火，流民叫苦連天，逍遙館亂作一團，鴇媽、小姐們先被拿住，丫鬟跑來稟報金兵正按冊拿人，皇族、朝臣一個都走不脫，花都跳出密道，急奔蕭笙。  朱門內室畫桌旁，十多名死士侍立，蕭笙于頭勒白巾，腰系白絳，雙目猙獰，正磨劍鏘鏘。 花都一把拽起他催促：“還不快走！” “我大宋豈無男兒！”蕭笙撇過花都，持劍往外趕。 花都趕上掐住他，厲聲道：“你拿畫筆的手臂怎么敵得過武夫鋼刀？魚死網破不如東山再起，快從密道出城，自有胡商接應，速去！”  遲疑間，花都使了個眼色，侍衛一掌拍昏蕭笙，解下衣裳、寶劍，花都摩挲那張稚色未脫的臉，忍住淚滴，吩咐貼身丫鬟領他們進密道出逃。 花都撿起腰牌，瞧見上書“趙樸”二字，乃官家第十三子，不禁笑道：“果然是個癡兒。”  金兵漸近，花都穿上蕭笙衣裝，系上皇子腰牌，于畫桌展開那幅拜月圖，覆紙描摹。 一伙金兵破門而入，聽得密道鎖死聲響，花都停筆，欣然一笑。 靖難之役，皇帝、朝臣及親族、匠醫姬奴十萬余虜至金地，受盡屈辱多慘死，汴梁風流，宛如南柯一夢。  九子應天稱帝，蕭笙順江而下，舟遇汊口，不知所之，茫茫白霧，遮斷行途，青葭荇草，蔓生無止，不遠處一麗人，輕衣款步，霓裳高舉，婀娜弄舞，眉目清朗，朱砂分明，確是花都樣貌。 正欲上前，麗人含情謝別，翩躚而去，白霧鎖空，斷雁戾空。疑惑間，日出霧消，白浪滾滾，依然江流景致。蕭笙胸口一緊，喉中一點甜腥，倚欄委坐，吐血而出。 美編：二妞兒 --完-- 上一篇：小說 虞美人（一） ★ 佳麗陪你一起看細水長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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