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屏幕里,老人坐在屋檐下,眼神中是對土地的眷戀,粗糙的手掌里嵌著多年的墑情、節(jié)氣、霜降與谷雨。他臨終前最后的叮囑,是讓兒孫好好種地,他為兒孫留下的,是一連串滾燙關(guān)于種地的農(nóng)諺: “豬糞肥,羊糞壯,牛糞只能當配方;用了雞糞傷根苗。 三分地,七分澆,糞是勁兒,水是命; 上糞不澆水,莊稼也噘嘴。 好奶娃娃胖,好水秧苗壯; 地是莊稼面兒,一天見三面。 你不能不敬你爹娘,更不能不敬你的地。 你往地上一站,你是對它親,還是對它誠,它心里面都有數(shù)。 你要是對它親、對它誠,它用收成來報答你……” 這不是遺言,這是土地借他之口,與子孫訂下的最后一份契約。 必須說一句,此處劇情確實有點小bug:秋分是種麥子的季節(jié),不是割麥子的季節(jié),編劇可能沒種過地,不太懂二十四節(jié)氣。但老戲骨們演得太真,真到讓人忘了挑刺,只顧著跟著掉淚。 作為魯北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我看《生萬物》里的魯南農(nóng)村,也有一份熟悉和親切的感覺。 舍命不舍財?shù)睦系刂鲗帉W(xué)祥,視地如命的封二,樸實善良的大腳娘,都仿佛是小時候曾經(jīng)住在一條街上的鄉(xiāng)親。而封二對于土地的執(zhí)念,更讓我看到了祖祖輩輩對于土地的守望。 ![]() 封二一輩子仿佛只做一件事:把父親分給他的十八畝黃土,變成二十畝。寧繡繡被馬子綁走那天,全村人都在著急想法子,他懷里卻死死抱著錢匣子,腦子里算盤打得噼啪響:趁亂再便宜買兩畝地。為了湊成“二十畝”這個微不足道的數(shù)字,他像一根被歲月越擰越緊的麻繩,病未痊愈就奔向皂角嶺;為了一天半角錢的工錢,他空著肚子去“扎覓漢”,只為給家里省下一頓飯。終于,二十畝的愿望在臨終前被兒子兒媳湊成了二十三畝。他仍嫌不夠,還想再多留一點地給子孫后代。 有人笑他“地癡”,我卻看見一種古老而沉默的深情:他把一生的血汗都澆灌在地里,把子孫的未來一寸寸種進地里,讓黃土替他守歲,替他延續(xù)那些說不出口的牽掛。 作為一個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農(nóng)民的孩子,我深深懂得:所謂農(nóng)民,不過是土地上長出的另一種莊稼——他們的腳掌是根須,在泥土里越扎越深;腰桿是秸稈,被歲月越壓越彎;汗珠是露珠,太陽一照就滲回大地。 我的在土上勞作了一生的父母,和千千萬萬農(nóng)民一樣,用皺紋收割莊稼,用駝背換取麥穗,用一生骨血償還土地的情分。 春耕,他們把腳插進潮潤的泥土,像插秧;夏忙,他們把腰彎成一張拉滿的弓,像麥穗低頭;秋收,他們把自己連同莊稼一起收割,傷痕是鐮刀留下的茬口;冬藏,他們把自己折進炕頭的被筒,像一粒種子等待下一場雨水。他們看麥浪起伏時眼里的光,扶犁柄時掌心磨出的繭,抱新谷上場時臂彎里滾燙的汗,都飽含著對土地的深情。 農(nóng)民與土地之間,是互為血肉的共生——土地摧殘了他們的容顏,累彎了他們的腰,也喂養(yǎng)他們的腸胃,延續(xù)著他們的生命;而他們像種子一樣,從土里出生,又把骨頭與嘆息歸還泥土,成為下一輪春種秋收的肥力。 在封二去世那段短視頻下面的留言里也看到很多人說想起了自己的爺爺。挑著糞筐去拾糞,蹲在田垅上看墑情,中午在地里干活不回家,就著涼水啃干糧——把每一寸土地每一粒糧食都看得比命還重。 ![]() 那么熱愛土地的封二不是死了,而是換了一種方式回到土地里。來年開春,那些從地里生長出的麥粒里,一定有他;麥芒上,一定有他;連麥根上那層細細的須,也一定纏著他的指紋。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土地從不說話,卻任萬物生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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