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莊口老街,三百八十年的古榕樹綠葉婆娑,蒼勁挺拔。貢水河畔,牛古石虎踞如昨。圩鎮前方,寨冒崠巍然高聳。蓮坪山上,古寺鐘鳴悠揚不息,閃閃燭光中,它們都是莊口歷史的見證,都是莊口血脈的淵源。 莊口鎮人文志(六) 會昌縣的群峰之間,藏著許多被時光浸潤的村落,莊口鎮黃雷村便是其中一處。這村子的名字帶著山野的質樸——取境內黃獅逕的“黃”與雷公坑的“雷”組合而成,像山民在田埂上隨手拾來的兩塊石頭,穩穩地壓在這片土地上。它曾屬鳳凰崠鄉,2003年鄉域調整后歸入莊口鎮,距莊口圩十七公里的路程,讓它既沾著集鎮的煙火,又守著山村的靜謐。東接西江鎮石逕村,南連文武壩鎮水口村,西壤上蘆村,北鄰黃冠,幾道田埂幾條溪,圈出了一方自在天地。而讓這方天地在元宵時節格外鮮活的,是流傳了數百年的神歌會。神歌會的根,據說扎在明末清初的泥土里,或許是某個元宵,山風裹著寒意掠過曬谷場,村民們攏在一塊兒,敲起家里的銅鑼,拿起手邊的柴刀當響器,你一句我一句地唱開了。唱田里的收成,唱檐下的家事,唱對日子的盼頭,唱著唱著,就成了“擺擂臺”的架勢——你唱得實在,我要唱得更貼心,你唱得熱鬧,我要唱得更紅火。后來,又添了宴席,幾張木桌拼在一起,端上炒花生、煮紅薯,歌手們唱累了抿口熱茶,歇夠了再開口,這自發的熱鬧,漸漸成了村里的規矩。到清末民初時,早已不是黃雷村一戶人家的事,雷公坑水流域的碰天背、秀塅、象子腦、老屋場、大陂坑、寨腦、龍壇腦、丁屋、鐘屋,九個屋場的人都記著這日子,不等招呼,踩著田埂上的殘雪或是初春的薄泥就往這兒趕。鞋上沾著泥,兜里揣著給相熟歌手帶的炒豆子,遠遠聽見鑼鼓聲,腳步就更急了。 元宵這天的黃雷村,從午后就開始攢著熱氣。曬谷場早被掃得干干凈凈,十幾張方桌按規矩擺開,桌腿墊著石塊,免得被地上的潮氣浸著。近兩百名歌手是早早就約好的——有唱了幾十年的老手,嗓子亮得像山澗的泉水;有剛學著唱的后生,臉上還帶著怯生生的紅,手里卻攥著偷偷練了幾晚的調子。圍觀的人更是里三層外三層,老人抱著裹得嚴實的娃娃,娃娃睜著圓眼睛看桌上的紅綢子;姑娘們湊在一塊兒,悄悄猜哪個歌手今晚能唱到最后;漢子們蹲在田埂上抽著煙,耳朵卻直愣愣地朝著曬谷場——鑼鼓一響,煙桿往土里一戳,就跟著往人群里擠。 天擦黑時,神歌會才算真正開場。先有幾聲爆竹“噼啪”炸開,驚得樹梢的夜鳥撲棱棱飛,接著鑼鼓就“咚咚鏘、咚咚鏘”地響起來,鼓點沉得像夯土,鑼聲脆得像破冰,一下子就把空氣攪熱了。歌手們按規矩圍上桌,平年是十二張桌,每張桌坐十二個人,閏年便多擺一張,湊個“十三”的數——山里人說,多出來的那段歌,是給日子多添的一份念想。 開口總得是“嘿嘿呀”。這三個字像個開關,老歌手一揚嗓子“嘿嘿呀——”,尾音還在飄,滿場的喧鬧就先靜了半分。接著是正題:“嘿嘿呀,正月里來是新春喲”。調子是山里人熟得不能再熟的四句板,簡單卻有韌勁,像田埂上的茅草,樸實卻扎得牢。下一個人不能等調子落盡就接:“嘿嘿呀,新春就盼雨調勻喲”。一句追著一句,像溪水流過石頭,沒半點磕絆。唱的多是“十二月頌”或是“二十四節氣頌”,一月唱“梅花開在石崖邊”,二月唱“耕牛牽到田埂前”,三月唱“秧苗插得一行行”,唱到十二月,就唱“谷倉堆得賽小山”——哪句不是山里人過的日子?哪句不是眼里見的真景? 遇上閏年唱“十三頌”,多出來的那段最是鮮活。常是哪個老人想起今年村里添了三個娃娃,張口就唱:“嘿嘿呀,閏年多了一個月喲”。再下個人想起村口修了新橋,又唱:“嘿嘿呀,橋板鋪得平又穩喲”。全是即興,全是現編,卻比老調子更讓人心里熱——唱的是剛發生的事,念的是身邊的人,聽的人跟著點頭,跟著笑,掌聲“嘩嘩”地響,比鑼鼓聲還熱鬧。 歌聲要從天黑唱到天快亮。中間誰嗓子啞了,端碗熱茶潤潤,旁邊人替著接兩句,等他緩過來再接著唱。誰唱到動情處,想起過世的老人,或是念著在外打工的娃,調子帶上了顫音,聽的人也跟著紅了眼眶,卻沒人出聲勸,只等他唱完了,多拍幾下巴掌——山里人的共情,從不用多說。鑼鼓也不歇,敲鑼的漢子手酸了,換個人接著敲,鼓點始終沉而勻,像給歌聲搭著橋;爆竹也時不時炸一陣,先是小串的,后來天快亮時放一大掛,“噼里啪啦”響得山都有了回音,像是在給這夜的熱鬧收尾,又像是在給新的一天打招呼。 等唱到凌晨五六點,天邊泛起魚肚白,歌手們的嗓子早啞得像磨砂紙,卻還在笑著對調子。最后一段往往是齊唱,兩百張嘴一起揚起來:“嘿嘿呀,歌聲落了情不落喲”,“嘿嘿呀,明年元宵再聚著喲”。調子飄在晨霧里,軟乎乎的,像剛蒸好的米糕。人群慢慢散了,老人抱著睡熟的娃娃往家走,姑娘們挎著空了的布兜——兜里的炒豆子早分給了相熟的人;漢子們扛著幫忙收拾的桌子,腳步卻比來時沉,許是熬了夜,許是心里裝著滿當當的熱乎。田埂上的露水沾濕了鞋,空氣里還飄著爆竹的硝煙味和歌聲的余韻,遠遠看,黃雷村的屋頂升起了第一縷炊煙,和晨霧纏在一塊兒,軟軟地漫過山頭。 這神歌會唱的哪里是歌?是山里人對祖先的念——唱到“谷倉滿”時,總有人下意識朝祠堂的方向望一眼,像是在告訴老輩人“日子過得好”。是對宗族的親——九個屋場的人聚在這兒,唱的都是一樣的調子,念的都是一樣的盼頭,陌生的也成了熟的,疏遠的也成了近的。是對日子的盼——盼五谷豐登,盼身體結實,盼娃能念書,盼路能修得更寬。也是對當下的謝——唱到“政策好”時,老人們總忍不住抹眼角,說“以前哪敢想,唱歌還能坐在暖烘烘的桌邊”。 行政區劃的名字換過,屋場的人老了又換了年輕的,可黃雷村的神歌會,就像村口那條溪,年年都在元宵這天漲起水來。水是活水,歌也是活歌,唱著老日子,也唱著新光景,把山里人的情與念,都揉在“嘿嘿呀”的調子?,漫在元宵的夜?,也漫在往后的???。來源:縣志、地方號、民間、網絡等 ?宗旨:傳承文化,提升鄉風!文中觀點僅供參考,如有遺漏或侵權,懇請告知刪除或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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