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說,人是天生的群居動物。人離不開政治,就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因此對彌散在身邊的政治,有一個清醒的認知,相當重要。歷史是最好的老師,留下了無數政治教訓。其中至少有六條,是我們認知政治的絕佳開始,更值得我們永遠銘記,時時思考。 -1- 16世紀初,馬基雅維利寫出了《君主論》,為分崩離析的意大利指明出路:一定要建立強有力的國家,而一個強有力的君主是強有力國家的前提。一個世紀以后,英國學者托馬斯·霍布斯完成了《利維坦》,認為惟有依靠一個有效的國家,才能終結“人與人的戰爭狀態”。又差不多過了一個世紀,美國人由于受制于邦聯體制的軟弱無力,決定制定新憲法,他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強有力的聯邦政府。所有這些思考,都在表示,凡人類群居的地方,就必有統治。 所以說,歷史留給政治的第一條教訓是:有效統治是人類社會的必需。有效統治的前提是國家建構。國家建構,一是建立起能壟斷暴力的軍隊、一體化的官僚體系與有效的稅收系統;一是國民普遍對國家的認同。 發達國家早在20世紀以前已經完成了現代國家的建構,但對于索馬里、阿富汗、南蘇丹這樣的落后國家,能否擁有一個有效的國家,仍然是它們今天面臨的首要問題。-2- 國家固然是必需的,權力固然是必需的,但只要打開歷史教科書,就能看到濫用權力帶來的社會苦難。事實上,權力不受約束不僅帶來社會問題,對掌權者本身也未必有利。權力爭奪常變成殊死搏斗。公元395年到1453年的拜占庭帝國,共出現了107位皇帝,但僅有34位正常死亡,9位死于戰爭或事故,其余64位要么被迫退位,要么因被毒死或刺死等方式死于非命。從思想上看,自英國的洛克以來,很多思想家都以不同方式闡述了約束權力的重要性。從實踐上看,自英國1215年簽署《大憲章》,到美國1787年制定憲法,政治制度設計的一個主要目標就是約束權力。這都表示,必須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所以說,歷史留給政治的第二個教訓是:權力必須受到約束。迄今為止,人類約束權力主要有三項發明:一是用憲法法治來約束權力;二是用民主投票來約束權力;三是用分權制衡來約束權力。從具體操作來看,發達國家花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摸索出這一套政治發明。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這一套制度絕不是靠簡單移植就能成功的,而是需要一個自我建設和集體學習過程。-3- 如果一個職位上的政治家,制度不賦予他適當的權力,他就做不成什么事情;如果制度賦予他過大的權力,就容易放縱他、敗壞他。中國改革開放前后的天壤之別,朝鮮韓國發展程度的天差地別,都說明了制度的重要性。所以說,歷史留給政治的第三條教訓是:好制度使壞人變好,壞制度使好人變壞。但制度的問題,不僅在于制度本身,還在于制度是怎么來的、如何運作的。只要制度不是外部強加的,制度就一定是政治博弈的產物。無論是1787年《美國憲法》,還是1912年《中華民國臨時約法》,都是政治博弈的產物。而制度創設以后,更為重要的是如何運行這套制度,因為任何制度都是由人來操作的。比如,不少國家在轉型時刻很容易制定出一部新憲法,但新憲法又很容易被拋棄。 -4- 人類真實的政治生活,始終充滿著分歧與沖突。階級上,富人和窮人的觀點從來不一樣;身份上,來自不同族群和宗教的人們往往政治認同也不一樣;意識形態上,有的人主張有限政府和自由市場,有的人主張更大的政府和更多的干預。這些分歧,永遠不能完全消除。所以說,歷史留給政治的第四個教訓:分歧與沖突是人類政治的永恒主題。因此,所有人必須接受人類本身的不完善性,沒有完美的烏托邦。其實,沖突與分歧對一個社會來說,并不全然都是壞事。比如,英格蘭議會就來自于貴族與國王之間的沖突,普選權就來自于工人階級與社會精英之間的沖突。這些政治發明最初都是作為政治沖突的解決方案而出現的。 -5- 觀念的力量是巨大的 人們常說,政治是利益的博弈。但利益的作用往往被高估了,而觀念的力量常常被低估了。正如經濟學者凱恩斯所言,經濟學家和政治哲學家們的思想,都比我們一般人所設想的要更有力量。很多政治家執政時,他們的思想資源,往往來自于上一代的思想家們?;钪恼渭彝且压仕枷爰业摹芭`”。比如美國制憲先賢,追隨著洛克、孟德斯鳩的思想,召開了奠定美國繁榮的制憲會議;里根、撒切爾夫人,追隨著哈耶克米塞斯的思想,開啟了英美兩國80年代的改革;而中國的改革開放,也得益于我們開始相信市場、法治的力量。所以說,歷史留給政治的第五個教訓:觀念是塑造政治的重要力量。更進一步,改變世界的有時候不是事實,而是對事實的認知。比如民主國家的外交,不會把個人行為視為國家行為。這同樣是觀念的力量。-6- 沒有沖突,就沒有政治;而沒有妥協,政治就只能以暴力沖突收場。英國大憲章運動、光榮革命有妥協,才有了英國工業革命和之后的百年日不落帝國;美國制憲會議聯邦黨人反聯邦黨人、民主派共和派有妥協,才有了美國的世界性崛起;法國大革命沒有妥協,是大屠殺、恐怖統治和長達百年的政治動蕩。所以說,歷史留給政治的第六個教訓是:政治是妥協的藝術。中國的主流文化傳統,習慣于“毫不妥協”并暴力回答一切挑戰。妥協意味著無能、軟弱、受挫、丟面子等等。所以斗爭的結果往往兩敗俱傷、魚死網破。阿克頓說,“妥協是政治的靈魂”。妥協不僅是一種制度安排,而且是一種文化,一種行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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