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1914~2009。劉小放 攝) 文/孫之常王世襄先生在中國文物研究所是眾所周知的“雜家”,我們曾同在沙灘紅樓上班,大家都尊稱他王老。但我們真正相識,還是經建筑歷史學家、古代書畫研究學者傅熹年先生的引薦,從此往來三十多年。在這些年間,與其說我以攝影一技之長協助王老完成了不少出版物圖片的拍攝,倒不如說是無償為我請了一位知識淵博、德高望重的名師。在進行每一類內容攝影的過程中,都是我向老師求教的時候。我從中學習到很多有關文物的歷史、文化、工藝、美術的知識,為我從事文物專業攝影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并擴展了視野。最初在拍攝《明式家具研究》書中圖片時,為了介紹各種硬木的材質,王老親自用核桃仁做成的布包,砸壓出油來擦拭、潤澤木器,使得木材的花紋和質地表現得非常清楚,這樣才有了拍攝以后的最佳效果。 王世襄先生夫婦與幾位文物攝影師合影(前排:袁荃猷、王世襄,后排:孫之常、楊術、劉小放、鄭華) 而后在迪陽公寓住所中拍攝田家青先生為其完成的花梨木大案的情景,王老不僅介紹了與田家青先生共同設計的創意過程,還提供了國外相關家具的出版物作參考,由于室內空間的制約,對這龐然大物的拍攝布光過程難度很大,我們數人忙乎了幾個小時,使用“拍立得”膠片多次試照,直至王老確認滿意,最終完成這“鯨背象足”大案的拍攝。現在回憶起來,那不僅是一次與王老合作的拍攝,更是對一件量身定制、有創意的家具的珍賞會,大家都樂在其中。 王老涉獵的玩物五花八門,有靜的,還有動的。記得在拍攝蛐蛐、蟈蟈昆蟲之前,考慮到反轉片感光度和相機曝光速度的限制,小小昆蟲在微距鏡頭下,能不動彈嗎?拍攝選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利用室內自然光布置了柔和的環境,王老把選好的小小昆蟲置于碟中放入冰箱冷藏了數分鐘后拿出,放置鏡頭前亮相。這一招真靈,小蟲不蹦不跑,乖乖聽我們的擺布。我順利地拍攝下需要的畫面。沒有這次的經歷,冷凍法我是怎么也想不出來的,心中不由得暗暗敬佩眼前這位“神人”。 還記得拍攝《說葫蘆》中,有世人難得一見的宮廷御制工藝品,有民間把玩的物件,更有獨樹一幟的王老青年時親手制作的藝術品。他用火燒紅的自制鐵絲工具在葫蘆上烙畫上詩書、山水、花卉,從內容上看,無疑都是上上品,把烙畫工藝搬到大小葫蘆上,為其注入了高雅的文化內涵,使匏器藝術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和提升。我在鏡頭中取景時就感受到王老青年時代的創意心理,以及在書法、繪畫方面的深厚功力。王老作為真正的文化玩家,那是當之無愧的。 《自珍集》書影 王老的著作《自珍集》主要收錄的是雜項,有古琴、竹木牙角器、銅爐、佛像、葫蘆、瓢器、石刻、漆器、小木作用品、文房等等。待我拍攝王老這部大作時,因所涉及文物、工藝藝術品的種類繁多,每當拍到重要器物時,王老都會指出哪兒是要表現的,時代的特點是什么,有時也會和我商討怎樣表現為好,可想而知我在拍攝過程中收獲的知識是何等的豐富。 比如,在拍攝“大圣遺音”唐代古琴前,王老提示我要注意把古琴漆面的蛇斷紋、細斷紋、冰斷紋拍攝出來,拍攝要反映漆面質感還要避免大面積的反光干涉,因為這是古琴的歷史印記。此琴曾與故宮藏品對照鑒定相同,從多方面考證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唐 “大圣遺音”伏羲式琴 明 鎏金銅觀音坐像 為了拍攝好宣德銅香爐的潤澤之氣,王老在冬季將銅爐置于取暖煤爐的爐臺、爐腰盤周圍,長期烘烤“錘煉”,使之模仿燃香過程中的色澤演變,這也是收藏保養銅爐的秘訣。 拍攝佛造像的時候,王老提到要注意增加觀者的尊敬心。在他的提示下,我發現拍攝角度最好在平視角度之下偏低,再選擇最優美的造型,給造像呈現出莊嚴尊貴的美感。 而拍攝人物塑像時,他強調要觀察塑像的造型氣質,注意人物眼神視線,想著“畫龍點睛”的寓意,在選擇視角和用光方面多動腦筋。 此外,拍攝漆器、螺鈿、百寶嵌的工藝品時,要避免器物表面大面積的光斑干擾畫面,但在表現螺鈿圖案時要巧用光線把螺鈿的五彩光反射出來,這是炫光之美。老先生細致入微又十分內行的指點,幫助我更加完美地用鏡頭展現了這些藝術品的精微之處。 清 荻浦網魚圖灑金地識文描金圓盒 清 楚蓮香嵌螺鈿加金銀片梅花式黑漆碟 結識王老夫婦還有更讓我深受教育的地方。由于王老出身家庭背景以及社會的變遷,他經歷坎坷,但他熱愛祖國、熱愛中華文化、堅信真理、熱愛生活、珍愛人生,克服無奈的境遇,獨辟路徑,立志學術,開辟文物學科研究及民間文化領域,不斷總結成果,順應社會發展并把握機會,為傳承中華文化不斷努力,并且把他的成果與中國乃至世界共享。他潛心研究、自強不息的精神真讓我敬佩,他永遠是我們做人做事的榜樣,這是他留給我們最大的財富。 相濡以沫 王世襄先生向作者贈書 王世襄先生手跡 我至今珍藏著王老的一幅詩作: 湖鴨斑斕似野鳧, 穿荷度蓼入菰蒲, 此時若問曾何憶, 趙佶池塘秋晚圖。 咸寧舊作 之常同志補壁 己卯秋 襄書奉 這是他抄錄當年在湖北咸寧干校時的作品。辛勤勞作的歲月里還能寫出這樣的詩情畫意,王老的心胸得有多大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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