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柏：那時的“勞動布工作服”

捉光湊影 2025-08-27 發布于內蒙古

展開全文

總第 834期

1978年中國開放以后，西方的文化不再被封鎖和禁錮，一批表現美國西部牛仔的電影在國內上映。美國西部牛仔都是一副錚錚鐵骨的硬漢形象，特別是大檐帽和牛仔服引起了中國年輕人的關注和向往，隨之而來的就是牛仔服裝在國內的大流行，時尚的紅男綠女都紛紛效仿美國西部牛仔而穿起牛仔服，更令人詭異的是盡管服裝千變萬化不斷更新換代，唯有牛仔服屹立不倒長勝不衰，至今仍然勇立時尚界潮頭，成為“洋為中用”的成功范例。

在牛仔服剛剛進入中國服裝市場時，其實在國內已經流行質料看似與牛仔服相同的服裝，稱其為勞動布服裝，其實勞動布服裝與牛仔服裝性質相同，都是起源于工作時穿著的服裝，所以說牛仔服能夠在國內大行其道，應該是與勞動布工作服流行有著一定的淵源關系，所不同的是勞動布后來又回歸到了工作服行列，而牛仔服則進入時裝界，兩者在中國走上完全不同的服裝道路。

一

在城市工廠企業的職工每年都發一套工作服，并且作為勞動保護的福利待遇固定了下來，工作服所使的布料都是藍色，布料較為厚實具有耐磨損，抗撕扯，不怕臟和油污，只是使用的原料棉花質量不高，纖維短紡織工藝較為粗糙，內層磨損的地方經常起球，布料也因加厚而缺乏柔性，透氣性也較差，穿起來較硬并不舒服。工作服是為了在工作特定環境下設計的服裝，其功能主要是用作防護，并非日常生活穿著服飾，強調的是工作功能性，所以穿起來缺乏舒適感也屬于正常。

勞動布工作服只有兩種樣式，一種是在室內穿的工作服，多用于操縱機械加工工種穿用，是一種雙挎帶連襠褲，在胸口部位設有一個兜，臀部兩側有兩個兜，用于裝工具之用，之所以采用這種雙挎帶的造型，主要是方便空出雙手操縱機棫設備，這種工作服是從蘇聯學來的，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前十年比較流行，在當時表現工農兵形像的藝術作品中，工人穿這種雙挎帶的工作服形像成為標配。

用于室外的工作服多為夾克式，上衣為小翻領，袖口和下擺收緊便于工作不拖泥帶水，胸部有兩個帶蓋的兜，褲子為西褲式樣，但較為寬松肥大，有的針對工種將褲腳束起來。在諸如冶煉行業由于鋼花飛濺，勞動布難以抵擋高溫的金屬飛濺物，工作服布料則使用厚實的小帆布，但在中國絕大多數行業工種都使用藍色的勞動布工作服。勞動布工作服屬于勞動保護用品，不在商品流通之列，所以在赤峰北橫街路西有一家規模較大的勞動保護用品商店，針對市內各工廠企業專營銷售，在市面上是沒有勞動布工作服的銷售。

勞動布工作服在一般情況下每個企業職工一年發一套，有的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企業才一年發兩套，因為屬于勞保用品工人不用花錢和布票購買，算作一種勞保福利待遇。勞動布工作服在一般情況下只在工作時穿用，下班以后再換上平常穿用的服裝，并不作為廠區以外的環境中穿著。但是在市區內不時見到穿勞動布工作服的人作為日常生活穿著，甚至有些中學生也穿工作服上學，都是屬于家境不好多子女的范疇，家長在工廠上班工作服盡量省著穿，一穿就是多少年，工作服上補丁摞補丁也舍不得扔，將每年新發的工作服當平常衣服穿，甚至留給孩子們穿，這樣的家庭在赤峰幾乎隨處可見，盡管工作服日常穿起來不舒服，但總比衣不遮體強，貧困職工家庭為了顏面也顧不上那么許多了。

二

用勞動布制作的工作服本來屬于為工人工作作期間穿用的，但是在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勞動人當家作主，勞動最光榮的年代，勞動布工作服作為工人階級的標識物，遠遠超出了工作服的作用，成為了一種政治符號，一種先進生產關系的代表，一種領導階級的榮耀，進而演化成一種服裝的時尚。

在我童年的時代，以工農兵為題材的美術作品大行其道，當工農兵形像同處于一個畫面時，身穿工作服的工人身居中間，兩側是手持鐮刀的農民和手持鋼槍的解放軍，比如北京電影制片廠和長春電影制片廠的片頭以雕塑的形式呈現，展示的就是這種畫面，其源頭是從蘇聯莫斯科電影制片廠學來的。在年畫、宣傳畫和其它的美術作品中，也大量出現諸如此類的工農兵形像，這種由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大的政治生態環境下，極大的提升了工人階級作為領導階級的社會地位，勞動布工作服便帶有了一個先進領導階級的政治標簽。

“文革”時期，毛主席發出指導政治運動的“最新指示”當中就有“工人階級能夠領導一切，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在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和第十次代表大會上，進入中央核心領導機構中就出現了產業工人的代表，這些身居高位的工人在出席重大活動中仍穿著勞動布工作服，作為工人階級參與國家大事的一種象征物。從中央到地方新組建的革命委員會中，工人代表也是身穿勞動布工作服作為標配，勞動布工作服從此升華為一種“文革”政治體制的象征物。

在大興無產階級革命和強調“階級斗爭，一抓就靈”的年代，服裝也被貼上了政治標簽，像西裝革履、布拉吉等屬于資產階級和修正主義的服裝范疇，長袍、馬褂、瓜皮帽屬于封建主義服裝范疇，粗布短衫、勞動布工作服、解放軍服裝則屬于無產階級勞動人民革命派的專屬。在“文革”時期，通過紅衛兵“破四舊”運動將劃為“封資修”的服裝全部禁止以后，服裝僅剩下黑、灰、藍、綠四種色彩，樣式僅有人民裝、中山服和夾克，甚至連補丁都成為了標榜艱苦樸素的時尚元素，就是在這種如此單調乏味的社會大環境之下，才會出現將勞動布工作服當作時裝穿并在社會上流行的怪異現象。

“文革”后期，由工農兵組成的工宣隊進入各級革命委員會和上層建筑的各個領域，參與指導國家大政方針和社會綜合治理工作，真正的擔負起領導階級的重任。這些工宣隊員的平時著裝都是統一的勞動布工作服，使勞動布工作服走出勞動保護范疇面向社會，成為一種帶有象征意義政治符號而彰顯，至此勞動布工作服開始成為一種正式的服裝。

記得當年結婚儀式最典型的婚禮服裝就是勞動布工作服，夫妻雙方身穿嶄新的工作服參加婚禮，廠領導向新婚夫妻贈送的禮品也是諸如錘子、卡尺等生產工具，新婚的祝辭也是希望在今后的生產中為國家多作貢獻等。在節慶等重大的政治活動中，工人階級的形象更是被無限放大，幾乎所有的政治集會上都會安排身穿工作服的工人代表發言，在國慶節和五一國際勞動節的慶祝大會觀禮臺上，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工人代表占據了觀禮臺的一大半。在檢閱游行的各大方陣中，工人方陣陣容最為強大，工人們身穿嶄新的工作服，脖子上系塊白毛巾，邁著豪邁的步伐前進，成為檢閱儀式中最為亮眼的存在。

春節期間的文娛活動中，也特別彰顯工人階級的主導作用，踩高蹺隊伍中，打頭的兩位就是身穿勞動布工作服，手持鐵錘的產業工人和手持彎月形鐮刀的農民，兩人時不時的交匯在一起將鐵錘和鐮力組合成一個黨徽的造型，成為那個時代的主旋律。在藝術領域工人階級成為藝術創作的核心內容，尤其是在美術領域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工人形像的標配，勞動布工作服正是在那個工人階級當家作主的特定歷史時期被無限放大，深刻的影響到了人民的思維意識和日常生活，以及審美價值觀。

三

工人階級是勞動者，而勞動者最光榮，勞動人民在新社會中的社會地位得到了很大提高，也獲得了全社會的普遍尊重，而勞動者穿的工作服的紡織面料也被冠以勞動布的名稱，許多人開始用勞動布制作平時穿的衣服，各百貨商店布匹柜臺也開始賣勞動布料，用勞動布料制作的衣服大多數還是模仿夾克式的工作服的式樣，只是為了使用方便增加了兩個斜兜，在設計上也根據人們的身材量體裁衣合身而修長，與后來的牛仔上衣沒有什么大的差別了。而雙挎肩的背帶褲成為女性的時尚服裝，面料也不再局限于勞動布，采用各種面料和色彩的布料制作，深受年輕的城市女性歡迎，也成為裙裝的重要品類，后來甚至影響到了裙裝的設計風格。

1956年，在全國完成了對城市工商業的社主義改造完成以后，建立了以國營經濟為主導的社會主義公有制體制，國家從中央到地方都建立了一大批國營骨干企業，這些企業以工資收入穩定，社會福利齊全，設備先進和工作環境優越而著稱，在這些國營大廠工作的職工都有一種主人翁的優越感，所以將勞動布工作服作為一種身份的標識物，當作日常衣服來招示，像赤峰制藥廠、發電廠等大廠上下班時間，工人們騎著自行車，穿著印有廠名的工作服，招搖過市引來無數人羨慕的眼光。

改革開放以后，社會開始向多元化發展，一切勞動者都普遍受到了尊重，在鄧公提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以后，知識分子不再是“臭老九”，成為社會上最受尊敬的社會階層，更是隨著第三產業的發展，產業工人的社會地位不在是一家獨尊，勞動布工作服回到了它的本源，不在是社會的寵兒，取而代之的是西式服裝的流行。

在1980年代，由于受西方電影的影響，青年人開始崇尚杜丘和美國西部牛仔的硬漢形象，牛仔服裝開始在青年人中間廣泛流行，后來在世界范圍內興起休閑服裝的流行，牛仔服裝蔓延到了中老年人甚至兒童，就連歷來服裝講究溫婉綽約風格的中國女性服裝也開始流行牛仔服，在女性牛仔服裝設計上突出束身緊腰修長風格，并且發展到了裙裝，盡顯女性身材優美曲線和率性，深受青年女性的歡迎。

隨著中國經濟文化與世界經濟文化接軌，國內勞動保護領域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勞動布工作服一統天下的時代結束了，各行各業都會根據工種的特點來選擇面料和顏色，工作服穿著更舒適，在設計上更加人性化，色彩也更加豐富艷麗，同時融合進了許多美學元素和時尚風格，以彰顯社會主義新時代勞動者的精神風貌。勞動布現在徹底的退出了工作服的行到，被牛仔布面料所替代，甚至在設計工作服的風格上也汲取了牛仔服設計相當多的元素，現在的工人階級也已經不在將勞動布工作服作為標識物，而是以多元化的形像展示其風采，勞動者也不再以階級和政治站位劃線，服裝文化終究回歸到了它的本來屬性。

作者：張松柏，供職于赤峰市博物館研究室，現已退休，多年從事考古、地方史志研究。

原創作品，歡迎閱讀轉發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