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工師傅 五田渡人對凡是有點手藝的人,都叫著師傅,譬如木匠師傅、漆匠師傅、理發師傅......連燒窯的,都喊著燒窯師傅。電工師傅,這自然會有人叫著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五田渡剛進入電路時代。那時的時髦話說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預示著改革開放的成果已經在農村大地上顯現。除非是家庭條件特別不好的戶子,五田渡的電燈已經開始在千家萬戶點燃。那時還不時興日光燈,家家戶戶都是點著一個鎢絲燈泡,一根尼龍繩從黑色的卡口伸出來,拉一下,燈亮了,再拉一下,燈滅了。架電線的桿子還不完全是水泥桿,從變壓器里連出來的電線,大多是菜園、棉花田等地方穿過來,中間用木頭桿子連接著,彎彎繞繞,走家串戶。 因為剛通電不久,電工師傅便是稀罕人物,那時還尚缺乏機電專業的畢業生。整個五田渡只有一個電工師傅,那就是住在五田渡集市上的吳師傅。誰家里的電出了問題都要去找他,一個隊不打緊,全村人都找他,一來二去,他就成了村里最忙碌的人。找他的人都得去他家里候著,陪著笑臉遞著香煙,小心地問著,我屋里的燈泡總是接觸不良,不曉得怎么回事,麻煩吳師傅去看下。如果聽到一句,下午去。那人便會歡喜地回去了。若是聽到一句,這幾天忙得很,過幾天再去。那人便會滿臉陰郁,第二天又得來請他。 當一個隊里的電都停了,只要不是供電公司拉閘限電,必定是變壓器出了問題。那時候,因為供電不足,壓負荷供電,或者是自動跳閘的情況時有發生。我們將變壓器上的保險閘叫做鴨舌子,那是一個長條形的接觸器,只有合到側閘上去才會有電。如果哪一個側閘掉了,家里的電燈就會變得像煤油燈一樣昏暗,如果兩個掉了,家里就不會有電了。出現電壓不正常的情況,我們就會去變壓器旁邊去看,一看準是“鴨舌子”掉了。這時候,隊長會出面去請吳師傅來看看情況。吳師傅必定會給隊長一點面子,即使再忙一定會來看看的,只是因為他現時的活計沒有完成,他會遲一點再來。于是,我們這些小孩子都會守在大路上,東張張,西望望,等著吳師傅來。吳師傅半天沒來,我們都嘀咕著,求求各路神仙,保佑吳師傅早點來啊。終于看到吳師傅的影子了,他穿著一套靛藍的工作裝,肩上著一個白色的帆布袋,騎著一輛鳳凰牌自行車駛過來了。我們興奮極了,高興得跟著他的身后來到變壓器房跟前。他打開變壓器房門,將總閘關掉,又拿出一根長長的鐵桿,走到變壓器前的側閘面前,抬起頭,拿著鐵桿順著掉下來的側閘向上靠上去,兩個側閘就合攏了。他又如法炮制將另外的側閘合上。這時,家家戶戶的電燈早已是拉開的狀態。當側閘合好后,一家家的電燈猛地同時一下子全開了,煞是壯觀。吳師傅接過隊長的煙,夾在耳朵邊上,騎上自行車走了。還沒有過十分鐘,呼啦一下,家家戶戶的電燈又同時熄滅了。過了一會兒,吳師傅又來了,他再次站在那里將“鴨舌子”合上去了。 讓我們最難受的是,如果遇上一個炸雷,嘭地一下將變壓器燒壞,這就慘了,得要經歷好幾天停電的煎熬。吳師傅會在變壓器房里忙活幾天,一會兒去縣城里買電壓設備,還得去請幫手來協助他修。我們眼巴巴地看著吳師傅一副一點兒也不著急的樣子,心里像是著了火,嘴里嘮叨著,看他一副慢慢悠悠的樣子,反正他家里又沒停電,他肯定不急。直到來電了,吳師傅戴著厚厚的施工冒,腰上纏著安全帶,慢慢地從電線桿上溜下來,他的后背已經汗濕,小溪般的汗珠從額上流下來。我們才知道,做電工師傅還是很辛苦地。吳師傅騎上自行車從我們的面前滑過去了,消失在去五田渡的路上。 五田渡的人說,吳師傅是個倔強的人,他認的死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教語文的是一個剛從師范畢業不久的女老師,高高的瘦個兒,穿著淺黃的連衣裙,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那是我小時候見過的最美麗的老師,她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在小學校里顯得與眾不同。她為人和藹,教書非常負責任,我們都很喜歡她。有一天,我們上課的時候,突然看見吳師傅和他老婆碰碰地敲她的宿舍門。那時候的宿舍和教室是連通的,就是從教室里面掏出一個小房子,來去都要從教室后面穿過去。吳師傅重重地敲著門,大聲地叫著女老師的名字,我們和上課的老師都驚詫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直到校長走來將他拉走,他從揚長而去。同在小學教書的父親回家和母親說起,我才弄明白,原來女老師和他兒子是同學,一起談戀愛多年了,可他兒子畢業后分配在了市里,他不同意他們結婚,想強行拆散他們。許多人多勸慰吳師傅說,只要兒女生活幸福,距離不會有影響的。只是他依舊倔強地阻止著他們見面,蠻橫地說一些難聽的話??伤麄兊母星閷嵲诤玫煤?,怎么會輕易分開呢?經過好幾年的爭斗后,他們還是結婚了,只是開始了多年的兩地奔跑的生活,但至今他們都幸福地相守著美好的愛情。女老師是善良的人,結婚后從不抱怨過吳師傅當初的莽撞行為,在五田渡教書多年,對吳師傅和婆婆都很關照,頂替了他兒子許多的活計。吳師傅夫婦后來逢人都會說起女老師的好處,他們一家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小時候很害怕吳師傅,不是說害怕他一臉的嚴肅樣子,而是害怕他會將我帶走。每次他見到我時,他都會和我說同樣的話。他對我說,我不是我爸的兒子,是我爸在河灘上打魚時將我撿到到。他才是我爸爸,現在長大了,要將我帶回去。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哪里會理解一個成年人的嬉笑之言,每每聽到他這樣說后,我總是會纏著母親問,我到底是不是我爸的兒子。他會不會將我帶回去。每次母親都會笑,說吳師傅是逗你玩呢。我還是不信,心里嘀咕著,總擔心吳師傅會將我帶走。看到吳師傅從門前走過去,趕緊飛似的躲進屋里去。他在后面笑著,說,不跑呢,我過幾天來帶你回去的。 現在想來,吳師傅也是一個有趣的人。 配圖:網絡 / 編輯:閨門多暇 ![]() 趙宇,湖南華容人,湖南省作協會員,著有散文集《水紋上的夢境》。 ![]() 說明:本平臺打賞即稿酬。相關信息關注公眾號后獲取。 訂閱《向度》:點擊上方小程序或點擊左下角“閱讀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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