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塞姆·基弗今年80歲,看上去并未打算“停下來”。 3月7日,從他生日前一天開始,如同一場慶典,一場場展覽在全球依次展開——梵高博物館和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聯手舉辦了一場大型展覽,他和自己所崇拜的梵高作品一同展出,并帶來了24米長的巨幅新作;這場展覽在6月巡展到了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和白立方。 今年6月,在奧地利一座古老修道院里,他完成了兩件體積龐大的委任創作;在日本京都二條城,他攜30余件作品,展開了在亞洲迄今為止最大的展覽,其中還有一件特別創作的10米寬新作。更早些時候,可以在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館看到他一些鮮少公開的早期作品。今年秋天,他還將在美國圣路易斯藝術博物館舉辦一場大型個展。 6月,他在接受一位記者采訪時曾說,自己和梵高一樣,沒有天賦,所以只能靠決心、耐力,和永不放棄的精神。所以即便80歲,他還在堅持創作,“我今年80,還年輕著呢,我要活到100歲,甚至更久。” 編輯:陳幼然 責編:鄧凱蕾 ![]() ![]() 安塞姆·基弗,《亞歷山大的阿波洛尼婭》,2024年乳膠、油彩、丙烯、蟲膠、樹脂、金箔、電解沉積物。346 × 190 厘米(136.22 × 74.8 英寸)。? 安塞姆·基弗。攝影:Ulrich Ghezzi。 在奧地利薩爾茨堡,安塞姆·基弗今年創作的兩幅最新大型畫作,永久靜謐地落在了圣彼得修道院教堂前廳中。 這座修道院建于公元7世紀,被視為德語區最古老的修道院,修道院的墻面裸露著斑駁石塊與悠長拱頂,兩幅作品如同時間本身雕琢而出。 ![]() 安塞姆·基弗,《亞歷山大的阿波洛尼婭》,2024年乳膠、油彩、丙烯、蟲膠、樹脂、金箔、電解沉積物。346 × 190 厘米(136.22 × 74.8 英寸)。? 安塞姆·基弗。攝影:Ulrich Ghezzi。 基弗將《圣阿波羅尼婭》刻畫得極具沖擊力。 傳說中圣阿波羅尼婭被迫殉職,根據亞歷山大的圣狄俄尼修斯的信,她的牙齒被打掉,下巴被打碎,除非她放棄信仰,否則她將被活活燒死。阿佩洛尼亞拒絕屈服,她自愿投身于火焰中,在她滅亡時大聲祈禱。 基弗描繪了這位圣人,她的身體暴露在外,牙齒如鵝卵般滑落,腿部因劇痛而緊張伸展。背景以金箔鋪墊,既象征神圣,也帶有材料腐蝕的時間痕跡。基弗的連筆簽署覆蓋在畫面上,如同時間的印記,提醒觀者這既是歷史,也是當下的介入。 安塞姆·基弗,《圣女多羅德》,2024年。乳膠、油彩、丙烯、蟲膠、干花、金箔、電解沉積物。346 × 190 厘米(136.22 × 74.8 英寸)。? 安塞姆·基弗。攝影:Ulrich Ghezzi。 對面《圣多蘿西婭》則截然不同。 據說多蘿西婭在3世紀末出生,為了保持忠貞,她拒絕結婚,甚至為此遭到死亡威脅。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屈服,愿意忍受所有酷刑,并將在天堂永遠快樂。書記官狄奧菲勒斯無意間聽見她的誓言,譏諷地說自己想從那座天堂花園中收到花與果。 畫面中她的姿態靜止、垂目,身披著青綠色長袍,手捧裝滿玫瑰與蘋果的花籃,花瓣在金色背景下傾瀉成流動的光束。畫面底色雖明亮,卻并非情緒化的溫情,而是一種儀式式的靜默宣言。 ![]() ![]() 安塞姆·基弗,《Ra》,2019年 鉛、金屬,940 × 950cm 圖片致謝Fergus McCaffrey畫廊 而另一邊,在遙遠的東方,基弗也舉辦了迄今為止在亞洲最大型的展覽。他的33件作品,分布在日本東京二條城臺所建筑內部及庭院景觀各處。 一進城門,迎面便見一座近九米高的雕塑《Ra》,形似調色板的托盤卻插上了翅膀,仿佛在抵抗無法逃脫的地心引力。 ![]() ![]() 安塞姆·基弗《(致奧克塔維奧·帕斯)For Octavio Paz》,2024年,乳劑、油畫顏料、丙烯顏料、蟲膠清漆、金箔、電解沉積物、巖石、木炭、拼貼,380 × 950cm。圖片致謝Fergus McCaffrey畫廊。 步入室內,是基弗為此次展覽特別創作的10米寬巨作《致奧克塔維奧·帕斯(Für OctavioPaz)》——他厚重材料與建筑肌理交織描繪了原子彈爆炸后焦土的景象。基弗標志性的荒蕪與曠野再現,正中央,一張焦黑的人類面孔懸浮其上,既像被焚毀的遺骸,也像大地自身的哀鳴。 這讓人不免聯想到梵高的《日出時的麥田》:同樣的構圖、同樣處于被壓迫狀態的大地。但在基弗筆下,這一構圖被帶入了更為深重的語境。 ![]() 安塞姆·基弗,“SOLARIS”展覽現場 京都二條城,2025年 攝影:Ufer! Art Documentary 圖片致謝 Fergus McCaffrey畫廊 展覽深處一個空間,“種植”了一屋子麥田,那些金黃麥穗仿佛生長于梵高筆下的阿爾勒田野,也可能隱隱指向摩根索計劃中對戰后德國“去工業化、農業化”的設想——那是一項意圖根除戰爭的構想。 ![]() ![]() 安塞姆·基輔,“Solaris”展覽現場 京都二條城,2025 圖片致謝Fergus McCaffrey畫廊 在這座以金碧輝煌的的江戶時代古建筑中,基弗以其慣用的厚涂與金屑材料,探討權力與歷史、毀滅與重生之間的微妙結構。他曾說:“二條城將金箔用于反射光線的實用方式,對我而言是一種啟示。這里美學與權力的交匯,以及創造—毀滅—重生的歷史循環,與我內在的意識經驗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 ![]() 安塞姆·基弗在作品《The Starry Night》前,2025 不難發現在安塞姆·基弗的許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梵高的影子。 他從十幾歲起就開始崇拜梵高。16歲時,他曾臨摹梵高的畫像;1963年,18歲的他開啟了追隨梵高的“朝圣之旅”——從荷蘭到比利時、巴黎,最終抵達阿爾勒,他在阿爾勒附近的福爾克斯逗留了幾個月,只因梵高在那里畫下了他最著名的作品“向日葵”系列。期間,他甚至會睡在路邊的干草堆里。 ![]()
60多年后,在他80歲生日的前一天,他與梵高的作品終于同時出現在一個空間中。今年 3 月至 6 月,梵·高博物館和阿姆斯特丹市立美術館之間展開了一場聯展“告訴我花兒在哪里”。 展覽展出了多件安塞姆·基弗23幅油畫、13幅素描和3部電影,還有他最喜愛的梵高博物館館藏,幾乎每幅作品都占據了一面墻或一個房間;而梵高博物館將基弗的巨幅風景畫作與梵高的畫作并列展出,還有他少年時期留在旅游筆記中的素描與書寫。 安塞姆·基弗,《Sag mir wo die Blumen sind》(局部),2024,乳膠、油畫、丙烯、蟲膠、金箔、電解沉積物、黏土、干花、稻草、織物、鋼、木炭和拼貼畫布?Anselm Kiefer。 但最為矚目的便是他長達78英尺(24米)的新作,填滿了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樓梯周圍的空間,由干花、鋼鐵、木炭,軍裝布片、金箔與厚涂油漆等材料創作而成。畫作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軍裝掛在墻上,僵硬、破舊,空蕩蕩的,但周圍滿是枯萎的玫瑰。其中一幅畫作的底部是基弗年輕時的自畫像,胸前長出了一棵樹。 它呼應著 1950 年代的反戰民謠“告訴我花在哪里”,作品及展覽主題來自美國民謠歌手Pete Seeger的1955年抗議歌曲《Where have the flowers gone》,花瓣也是展覽中反復重復的主題,象征著生與死的循環,與人類的狀況和命運。這也是基弗在創作中始終關注的命題:生命、死亡,還有戰爭遺產。 ![]() “基弗 / 梵高”,展覽現場 倫敦皇家藝術學院,2025 Photo ? Royal Academy of Arts, London / David Parry. ? Anselm Kiefer.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White Cube ![]() 安塞姆·基弗,《The Starry Night》,2019 ?Anselm Kiefer 攝影: Georges Poncet ![]() 文森特·梵高,《烏鴉的麥田》,1890 布面油畫 50.5 × 103 cm 緊接著,這場對話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的“Kiefer / Van Gogh”中繼續。展覽主要展出了基弗在過去10年完成的7幅巨大的作品和1件雕塑,它們都受到梵高的啟發;還有11件梵高的畫作。 2024年創作的《The Starry Night》,占據一整面墻,梵高的筆下的星空,被類似于“龍卷風襲擊過的非洲村莊遺跡”所取代。 ![]() “基弗 / 梵高”,展覽現場 倫敦皇家藝術學院,2025 Photo ? Royal Academy of Arts, London / David Parry. ? Anselm Kiefer.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White Cube ![]() 安塞姆·基弗,《The Crows》,2019 《The Crows》則是基弗對《麥田鴉群》全新的詮釋。長期以來,《烏鴉的麥田》被認為是梵高的最后一幅作品。基弗不滿足于畫成熟的玉米莖,而是將一捆真正的玉米莖嫁接在畫布上,將它們嵌入黑色與金色的油漆中。 梵高的《麥田鴉群》和《結籽的向日葵》就懸掛在展廳的另一側,安靜卻有力量。 ![]() 安塞姆·基弗在作品《瓦爾特·馮·德·福格爾魏德:菩提樹下石楠間》前,Photo ? Royal Academy of Arts, London / David Parry. ? Anselm Kiefer.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White Cube. 在這場展覽開幕前,安塞姆·基弗在接受《泰晤士》采訪時曾對記者說,他感興趣的并不是梵高的生活,甚至不是他大部分作品。“梵高早期的作品對我來說并不重要。天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決心。”他解釋道,“我像文森特,我沒有天賦,這是真的,在最初的20到30年,我總是很沮喪,像梵高一樣掙扎。但決心是成為藝術家的首要條件:決心、耐力、反抗和永不放棄。” ![]() ![]() 基弗騎車在他巨大的工作室中穿梭 ??維姆·文德斯《安塞姆·基弗:流年之聲》2023年 年滿80歲的安塞姆·基弗似乎并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退縮。 他曾說:“我畫畫時,不是用腦子,而是用身體。”正是因為對戰爭了解得太多,因此,他把它帶到了畫布上。“這不是為了警告人們,但我希望它是一個警告。” ![]() 從毀壞的德國戰后城鎮到法國廢墟工廠,他的人生本就寫滿“斷裂”與“延展”。安塞姆·基弗出生于1945年,德國黑森林地區一個名叫多瑙埃興根的小鎮。那是戰爭最后、近乎末日的幾個月。若不是母親在醫院地窖中將他生下,他和母親可能都難以存活。就在那天,一場空襲摧毀了他們的家,房屋化為瓦礫,只剩他母親的縫紉機孤零零地直立在人行道上。 他的童年記憶是瓦礫、廢墻與野外的野火。嬰兒時期,他時常被藏入樹林中,躲避轟炸。稍大一些,他便在廢墟之間玩耍。然而,“作為孩子,你并不會評判。對我來說,那不是災難,那是我的玩具。”他說。 ![]() ![]() 70 年代起,他開始以鉛、麥稈、灰層構建自己的“時間圖像”,不僅是為德國歷史發聲,更是以材料本身調動記憶機制。 他對材料有一種“精神連接”的追尋,據他說:“我是從材料中提取它本已潛伏的精神。”特別是鉛的熔融、氧化過程中顯露出暗金,他認為這本身就是一種儀式痕跡;麥稈燃燒后的灰燼,是死亡后的輕語,也是下一次生成的起點。 ![]() ![]() 1992年,他定居法國巴爾雅克城堡,將破舊建筑轉為融合材料、史詩與詩學的創作園地——在那野外的廢墟中,他讓雕塑腐蝕,讓畫布被泡泡破壞,讓時間在畫作里發出自身聲音。 在他 2007 年搬離這里前往巴黎時,基弗在15年間將這片地區變成了既有建筑、戶外藝術裝置,又有地底暗室、隧道以及混凝土圓形露天劇場,占地面積達 40 公頃的大型藝術實驗場。 ![]() ![]() 創作中的《Sag mir wo die Blumen sind》 到了現在,他依舊創作不斷。 今年,他已經80歲了,如同一場慶典,全球多場展覽紛紛展開。除了上述我們提到的展覽之外,在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館、倫敦白立方,都有他的展覽。今年秋天,他還將在美國圣路易斯藝術博物館展開在美國有史以來的最大個展。 在今年接受記者訪談時,當被問及是否憧憬達有一個晚年的巔峰期時,他卻笑了起來;“不,我從不做夢。我知道它會來,但不是現在,走有一天會到的。我今年80,還年輕著呢,我要活到100歲,甚至更久。” 但他聲稱自己并不怕死,“我經常畫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樣子,這很好不是嗎,我必須學會準備。” 不過眼下,他依然堅稱自己只看前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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