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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文博 編者按:作者的鄉村教師身份敘事,恰似會寧教育生態的縮影——在“三苦兩樂精神”浸潤的黃土地上,既有幼兒教育的民生突圍,亦有城鄉師資斷層的深層陣痛;既有艱難延續“西北狀元名縣”的榮耀,也直面著鄉土空心化的現實困境,正是“苦學突圍”向“多元共生”艱難轉型的縮影。作者鄉村教書的日常,既是千年耕讀文化的最后守望,亦是當下教育公平的沉重印痕。在清貧堅守中尋找生命價值,童真與希望是照亮困頓的精神明燈。 ![]() 秋庭寒——剛入秋的夜,微涼如水,陋室里一桌一椅一床,倚燈讀罷《民國往事》,感慨頗深,我是一個念舊的人,像孔兄一般,雖穿著長衫,但骨子里還是窮酸的模樣,仿佛我就是民國里那個村野私塾的先生,似穿越而共鳴。 ——題記 初秋的庭院,已有幾分蕭瑟。槐樹的葉子,先是邊緣泛黃,繼而整片整片地凋零,鋪在泥地上,被風一吹,便沙沙地響。我每每走過,便不免踩碎幾片,這聲響竟與我粉筆劃過粗陋黑板的聲響相仿,都帶著一種枯澀的調子。 村學的屋子原是祠堂偏廂,墻皮剝落得厲害,雨天漏雨,風天透風。我初來時,尚有幾處補丁,如今連補丁也破了,露出里面的土坯,仿佛一個潦倒文人身上的舊衫,補無可補,卻還要硬撐著穿出去見人。窗紙一年總要糊上幾次,然而秋風一起,便又嗚嗚地響,好似有無數幽魂在外低語。我在這屋里教書,已有好幾個年頭。 我的住處,就在祠堂后的一間矮房。一床,一桌,一椅,一架舊書,此外別無長物。桌上永遠堆著學生的作業本,紅墨水瓶時常干涸,我便兌了水進去,寫出來的批語淡如粉霞,學生們怕是看不真切的。入秋后,夜來得早了,我常點一盞煤油燈備課,燈火如豆,搖曳不定,將我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晃動著,竟比我本人還要活躍些。 村中人多貧苦,束脩常常拖欠。我亦不催,橫豎一個人,吃用有限。灶上煨著稀粥,碗里盛著咸菜,便是日常。偶爾有學生家長送些新收的洋芋、包谷,便算是打牙祭了。衣衫總是那兩件洗得發白的長衫,肘部磨得透了光,我用同色的布補了,針腳粗陋,好在無人細看。 最是難堪逢著外鄉人問起職業。若答“教書”,對方多半要肅然起敬,追問在省城或縣里哪所學堂。待聽得是在這窮鄉僻壤的村學,那敬意便霎時消褪,換作一種似憐似鄙的神色。這時我便唯唯諾諾,自稱“不過是教幾個村童識字罷了”,匆匆避開去。 秋深了些,夜讀時需披一件夾襖。燈花偶爾爆開,發出細微的噼啪聲,竟成了這寒夜里最熱鬧的響動。窗外蟲聲已歇,唯余風聲掠過樹梢,帶來遠處田地收割后的荒蕪氣息。我想起城中舊友,此時多半在暖閣中品茗論畫,或是在酒樓上吟詩作賦——他們可還記得有我這么一個人,在這荒村里與孩童為伍? 然而清晨到來,學童們陸續踏著霜露而來,脆生生地喊著“先生早”,那一刻,夜來的孤寂便暫時消隱了。我站在破舊的講臺前,看著下面一張張凍得發紅的小臉,眼睛卻亮得驚人。我清了清嗓子,開始領讀: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童聲瑯瑯,穿透薄霧,飄出破窗,回蕩在初秋的村莊上空。這一刻,我仿佛又不是那么落魄了——至少,在這荒村一隅,還有這些孩童跟著我念書識字,還有這些聲音,證明著我存在的意義。 霜降那天,我收到一封城中寄來的信。舊友在信中寫道:“吾兄高才,何甘屈居鄉野?今省立中學缺一國文教員,弟可引薦......”信紙很光滑,墨跡很新,與我粗糙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我把信折好,塞進一本書里。走出屋外,看見一群南飛的雁,正排成人字形,掠過祠堂的飛檐。 雁聲嘹嚦,而童聲瑯瑯。我撩起大褂的一角,順手彈開。年已長,鬢微白,憂傷往事,一肩扛起所有的風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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