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穿越清涼境》一文,述古亭勝跡“時序”之變。自唐永泰元年“秋浦亭”肇建,至民國胡子正葺新題刻,千年興廢系于尺幅,如劉勰所論“時運交移,質文代變”,亭宇雖微,卻是時光流轉之印記。
若論“比興”,文以“清涼”二字為骨,既狀亭周“樹木森森”之境,又喻人文關懷之質,虛實相濟。記杜牧詩、陳舜俞詠,借詩家筆墨顯地靈;述村婦避雨、路人歇腳,以凡人俗事見溫情,合“比者附也,興者起也”之意。
至若“章句”,史載與傳說交錯,雅事與俗情相雜,看似散漫,實則以“清涼境”為樞紐,正如“章句在篇,如繭之抽緒”,絲絲相綰,終成完篇。
當盛夏的暮色漫過西門大橋時,友人說:“去看清涼境吧,那是貴池老城漏下的一縷古意。”
循路而去,道旁的臺基上,一間穿堂小筑靜靜地立著,灰磚疊砌,黑瓦覆頂,像一枚被時光磨蝕的磚塊。面寬丈余,進深約兩丈,一丈高的檐角挑著夜空,這便是清涼境,當地人更愛叫它“二里半亭”。古縣城到杜塢山西廟,恰好各距二里半,它便成了那條青石板路上最妥帖的標點,供南來北往者在此歇腳。
磚墻斑駁處,藏著千年光陰。唐永泰元年(765),它初名“秋浦亭”,旁有棲云庵,正是杏花村十二景“棲云松月”的所在。想來那時,松風穿亭而過,月光漫過庵前石階,該是怎樣清絕的景致?只是歲月難敵兵燹與風雨,亭臺漸頹,直到民國初年,貴池縣臨時議會長胡子正,率鄉賢重葺此亭,在門首嵌上“清涼境”三個石刻大字,又于壁上題詩:
“倏然撇盡人間熱,此境人間竟有之。
為甚紛紛名利客,到來只是不移時。”
墨跡洇著松煙,至今似有涼意滲出。 周遭古木蔥蘢,濃蔭匝地,的確不負“清涼”二字。
晴日里,樹影篩下碎金;雨來時,瓦檐垂落珠簾,過路人在此暫避,聽風雨叩打磚瓦,倒像聽一段流動的史話。
史話里,最亮的一筆是杜牧。唐會昌年間(841-846),這位刺史踩著秋浦的煙雨而來,寫下“清明時節雨紛紛”時,怕也曾在此歇腳?不然,牧童遙指的杏花村,怎會與這清涼境隔路相望?
宋時狀元陳舜俞也曾泊舟秋浦,登亭寫下“只因山色好,來上九華樓”,字里行間,是過客對這方山水的眷戀。到了清代,《杏花村志》的作者郎遂,更記下與友人“取徑清涼境,入棲云庵”的雅事:僧人烹茶,眾人論詩,酒酣時唱和,那一場“西郊雅集”,讓亭內的木凳都染上了墨香。而這部《杏花村志》,竟是唯一入《四庫全書》的村志,想來清涼境的故事,早被鄭重載入了史冊。
但它的溫情,更在無名者的記憶里??拙宓睦先苏f,舊時天陰下雨,趕路的、尋親的,常在亭內過夜。有一年,有一婦人帶著一雙兒女尋夫,天黑遇雨,便蜷在亭中。村民送去的一碗熱粥,讓異鄉人的寒夜有了暖意。這些沒被寫入詩冊的片段,恰是清涼境最動人的注腳——它不僅是文人的雅集地,更是尋常人的避風港。
徽州古道上的涼亭多已湮沒,姜西嶺、岱嶺的中亭只余殘碑,唯有這清涼境,從唐代的秋浦亭到民國的“清涼境”,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著貴池老城的記憶。古人行路,多靠雙腳丈量山河,這方小亭,便成了途中的慰藉:納涼、避雨、歇腳,更藏著一份對陌生人的體恤。
如今主城區里,愛心驛站替代了古亭,供行人休憩。時代變了,那份關懷卻一脈相承。偶然閉目想象,仿佛穿越:唐時的風掠過亭檐,杜牧與幾位書生在此相逢,聽聞前方便是杏花村,遙見酒旗在煙雨里招搖。
那一刻,古今的清涼意,竟在此境交匯。
作者簡介
王小滿,池州學院退休人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安徽省詩詞協會會員,池州市作協會員。熱愛詩詞歌賦,豐富精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