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79夜 ![]() 06
文 / 左珊丹 今夜是“七夕”,千年傳唱的“鵲橋會”,萬女爭艷之“乞巧節”,如今 ,竟只剩下了一個可憐的詞“東方情人節”。而那“情人”二字,又被如今日下的世風,和滿街鬼祟的男女,給無端染上了許多暖昧的污濁之氣。倒是午后在星巴克小坐,拿出王勃的 《七夕賦》重讀一番,感覺無比的清新。 16歲時,第一次讀《七夕賦》,滿紙文字,竟只記住了那四個字:“蕙心蘭質”。那時候我在東北師大附中讀書,剛入高二文理分科,我是文科班里的語文課代表。每天的早自習,由我帶著全班同學讀、講一篇老師留給我們的古文片段。瘦長的紙片,鋼板刻字,油印出的秀美字體。那古文都是語文課本里沒有的,不知道我們那位“語文大師”張翼健先生是從哪里選出來的,每一小段,都是那整篇文章中的精華?? “荊艷齊升,燕佳并出。金聲玉韻,蕙心蘭質……” 高中文科班的兩年時光,張老師的語文課總是這樣講的:先用兩個星期講完整本課本的內容,剩下的課時,每個同學講一節課。其余的所有時間,讀書(主要是古文),寫非命題作文(我高考作文差點兒得了滿分)。 作文交上去的一兩天后,班級的一面墻上便貼滿了我們的作文,好的句子下面用紅筆畫了圈〇〇〇,文章的最后,有翼健先生的清秀毛筆小楷的評語。 每個人一節課 !對于每一個人,那節課都是一種 “使命”。為了“不辱使命”,我們會用幾個月的時間去做足準備,會用最大的激情在講臺上“綻放”。 至今我還記得,高二那年(1983年),我講的題目是“用痛苦換來歡樂的貝多芬”。為了收到較好的效果,很早我就在同學中做了鋪墊,不僅講課之前全班同學都在傳閱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很多人還跟我一樣讀完了幾卷本的《約翰·克里斯朵夫》。講課那天張老師竟然幫我借來了挺高級的收錄機,張曉輝幫我搞來了磁帶,我一邊講,一邊播放了貝多芬《第三·英雄交響曲》、《第五·命運交響曲》 和《第九交響曲》的片段,以及全部的《歡樂頌》。 我記得,我在黑板上“貝多芬”和“歡樂頌”的旁邊,寫下了三個大字“第一次”——那是,人類音樂史上的第一次!第一次,在交響樂曲中加入人聲;第一次,把合唱寫到與管弦樂平等的地位;第一次,在交響曲結尾直接引用詩歌文本。其實早在1793年,貝多芬就想把席勒的《歡樂頌》譜成音樂,但因為覺得駕馭不了大規模合唱,一直拖到30年后才動筆。而那一年,1824年,貝多芬已經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朋友疏遠,經濟緊張,健康糟糕,生活陷于孤立。他卻沒有放棄,并在那年寫下了自己人生中最大規模的交響曲:第九交響曲。 若干年后,我在美國波士頓東北大學的人文學院講授中文寫作課,最后一個詩人我講的是崔健和他的搖滾樂。感謝北大,感謝我們中文系的謝冕教授,是他,將崔健的搖滾樂歌詞,做為詩歌,收入了中國當代文學作品集。 回到高二那年。那一年學校期末例行的歌詠比賽 ,我們僅有26人的文科班決定演唱《歡樂頌》。后來嫁給了詩人北島的甘琦,是我們優雅帥氣的指揮。張曉輝擔綱男高音。男女生四重唱也有極佳的人選。可惜 ,到了演出前不久,我們接到校方緊急通知:《歡樂頌》不能參加!……“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我們緊急改排的“黃河大合唱”依然拿了獎,“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我們傾斜著身體、甩動著頭發,心在泣血吶喊!那是一段痛苦又歡樂的記憶。 1984年夏我們畢業后,張老師就被調到吉林省教育學院去了(據說他是為了我們才晚走了一年),負責全省的中小學語文教學 ,為全國的孩子編了無數的新教科書,培訓了一批批語文教師,做全國中語會的理事??2008年,才 67歲的他竟然因勞累過度而患上白血病,在“九·一八”那天離開了人世。全國上千名他的弟子趕往長春吊唁。我們大學剛剛開學,實在無法請假,我只能哭著站在人聲喧嚷的中關村大街上,在手機上寫下一首小詩,發送到長春去祭奠恩師。追悼會上給來賓印了一張選登挽聯、悼詞的 “小字報 ”,沒想到竟也選了我那首小詩—— 痛悼翼健恩師 驚聞恩師辭世訊,湘水西流難追尋。 遙想昔日春城夢,痛呼無語淚滿襟。 嚴父慈母珠璣訓,一字一步我成人。 而今隔世千古恨 ,明朝仙界再謝恩。 弟子珊丹跪吊 詩中用了“湘水”二字,是因為翼健先生是湖南平江人,他給自己的兒子取名“湘舟”。 沒有為他送別 ,一直是我心中痛事,現在說起,竟然眼睛又是一濕。 你也許會覺得奇怪,今夜是“七夕”,怎么會說起中學的語文老師?因為,對于我而言,張老師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情人”。那時候看瓊瑤的《窗外》,恍惚覺得就是自己。只是我們對他的愛誰也沒有表達,全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情結”吧,我們班的女生后來都不大看得上同齡人 ,不少也都找了年紀比自己大許多的愛人,或者甚至,就是老師。 因此,在這個沒有“情人”在身邊的“七夕”,我想跟你一起,回憶我心愛的張老師。 最后,再讀幾段 《七夕賦》中那優美的文字吧—— “于時玉繩湛色,金漢馀光。煙凄碧樹 ,露濕銀塘。視蓮潭之變彩,睨松院之生涼。引驚蟬於寶瑟,宿懶燕於瑤筐??結遙情於漢陌,飛永睇於霞莊。 想佳人兮如在,怨靈歡兮不揚;促遙悲於四運,詠遺歌於七襄。” “洞庭波兮秋水急,關山晦兮夕霧連。謂河漢之無浪,似參商之永年。君王乃背彤砌,陟元室,沖想自閑,神情如逸。痛靈妃之稀偶,嘉沈思之可畢。 荊艷齊升,燕佳并出。金聲玉韻,蕙心蘭質。殊櫳綺檻北風臺,繡戶雕窗南向開。響曳紅云歌面近,香隨白雪舞腰來。掩清琴而獨進,凌絳樹而輕回。” 要說詩的美,還是杜牧的《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美好的“七夕”,該與誰一起憑欄遠眺 ,攜手同心? 2025年8月29日 農歷乙巳蛇年“七夕”之夜遙看銀河 寫于北京立水橋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