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常永明 七夕之后,初秋之季,夏花已凋,青草猶綠。馬老三送弟去軍馬場。一頭驢拉著一輛小平車,車上一卷行李,和一個麻袋,里面裝了幾件棉衣。馬六子不時回頭望村口佇立的母親,他流下了眼淚。比較收入,就當時李家堡的工分值,一個壯勞力也趕得上軍馬場每月四十二元的工資。但村中男女之事,一旦扯到明處,總是讓人指指點點,丟了臉面。離開是非處,暫尋清靜地。 馬家兄弟默默無言,走出一里地。劉潤后騎馬趕上來,他翻身下馬,把馬韁遞給馬六子:“六子,你騎馬走,我坐車,好和老三說說話!”馬老三喜笑顏開:“來,潤后上車。”馬六子無精打采地拉著馬,潤后哈哈一笑:“六六呀,你好歹還摸了人家一把,我他媽的,平白無故地被那貨攮了一錐子,和誰說理去。”這一句,讓馬家兄弟笑了。馬六子翻身上馬,馬蹄達達,輕快上路了。 劉潤后和馬老三坐著小驢車悠閑地行進在通往臥龍山里的小道上。馬老三嘆口氣:“六子,是該娶媳婦了,可這一鬧騰,還有哪個好閨女嫁他?”潤后拍一把驢背:“誰不知二英子那德性,幾個人會當真的!”老三又嘆口氣:“外村人就不這么看了,我二姨夫從山北來了說,那女人講用很受人歡迎,聽說又成了咱大隊婦聯主任。”“噢,時氣來了運氣順,看來這二英子要紅一陣子了。”“可不是,何元寧當書記了。狄家有個靠山了。你還不知道吧?那狗日的何元寧,和存有老婆混上了,那次讓存有捉了奸,還是存娃兩口子給平了事。說不定,姓何的現在連二英子也上了。” “這德性,也能當書記?”劉潤后望著前面山口說。“傻人傻福傻命,姓何的原來是個縣長秘書,那縣長今年調到咱這里當書記了,這不順勢提拔了他。”“朝里有人好做官,這可說了個準!”“潤后,你們父子的腦筋真死,樊縣長麻九連勝那批人在,你們父子要做事,早他媽也當書記了。” 劉潤后從車上跳下來,“怎么?下去了。”馬老三不解地問。劉潤后伸手推車:“上坡了,驢費勁兒吧!”馬老三跳下車:“潤后,像你這樣的人,真少見,連牲口都要心疼。”兩人并排走著,驢使勁拉著車,這是一段上坡路。 劉潤后說道:“我們劉家馴馬術有一條:馬通人性,以人心待之。你馴一匹草馬(即野馬),它首先會和你拼斗一番,奔翻騰躍,踢刨甩撂,各種招數使盡后,才會服了你。光用鞭抽,其實是不能服其心。知其饑渴,知其疲病,善而待之,這叫恩威并施。久而久之,它與你有了恩義,才會認你為主。才會盡其力。”說著喊住了驢:“歇歇。喘口氣!”馬老三若有所思:“你們父子仁義啊!”劉潤后輕拍一下驢背:“走啦!”這段路平坦了,驢甩開四蹄,輕快向前。“其實,咱們人許多時候在觀念上錯了,喂雞豬,一說雞豬,什么臟東西,人不能吃的都扔給了它們,臟水泔水讓它們飲用。你說它們的肉蛋能好嗎?使喚牛馬,本來它們已經累死累活的了,一說它們是牲口,就用鞭子狠命抽它。累死了,生病了,老弱了,一刀下去,吃其肉,用其皮,說起來咱人最不是人了。唉!”劉潤后上車:“老三,坐上吧!下坡了。”馬老三聽得入神:“這算個啥?把人當牲口,也不是沒有……”馬老三忽地不言聲了,舉手啪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他媽真不是個人!”把劉潤后吃了一嚇! 原來,這馬老三脾氣不好,娶了個媳婦卻很和善,他對媳婦稍不如意,非打即罵,媳婦連嘴都不敢回,只是噙不住眼淚。對倆兒子也一樣,稍有過錯,揪過來狠狠揍一頓。因此,老婆孩子一見馬老三,馬上變了眉臉,惶惶恐恐的。 劉潤后定定地望著馬老三,這個人為人正直純樸,就是性子火爆,沒想到自己一番馴馬術,竟讓這個漢子另有所悟,便說:“人心換人心,五兩換半斤。你把別人當人,別人也會把你當人。不會說話的牲口,都懂得知恩圖報,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呢?馬武叔前些日子說,他參加了八路軍后,在一次戰斗中腿中了彈,倒在地上,他的坐騎竟伏在地上,讓他爬上脊背,一口氣突圍,才活了命。他現在雖是場長,給馬飲水喂草料,他一定要和飼養員一齊去做!而且要求水干凈料干凈棚圈干凈。”馬老三若有所思地:“我那老弟,和你們這樣有情有義的人在一起,一定是錯不了。” 已望見馬場的藍磚紅瓦了,草場上幾個人正圍著一匹白馬,馬武場長遠遠就急著喊:“潤后,快來看看,馬讓蛇咬了。”身旁剛分配來的獸醫秦太平,則手足無措。這匹棗紅馬,右前小腿被毒蛇咬了,小腿迅速腫脹。秦太平剛從畜牧學校分配到這里,這種病則是首次見到,注射血清吧?這荒野草地從哪里找。劉潤后俯身查看后,只見他在馬耳邊嘀咕著什么,然后拍拍馬脊,那馬竟側身臥倒。劉潤后對馬武說:“馬叔,別著急,中毒時間不長,有救!”馬武順手遞過一只藥箱:“你的藥箱也拿來了。小秦,你打個下手。”潤后拿出一把剪刀,對秦獸醫說:“快打一壺水來。”那秦太平似乎有點懷疑,這蛇毒會怎么個處理?慌忙向不遠處的“海子”跑去。馬老三怔怔地看著,他已讓劉潤后一下讓馬自己臥倒懾服了。劉潤后飛快地剪去馬腿傷處的毛,并口中說:“馬叔,這是我給場里找到的羊倌,和你一姓。”馬武便和馬六子馬老三在一邊去說話。 只見劉潤后用一根粗針,刺著傷處,那馬負疼,蹄子亂動。“吁”潤后細柔地呼叫,馬竟然不亂動了。只見潤后俯在那淌著黑血處,用嘴使勁吸一口,吐一口,再用清水嗽口一吐。一番折騰后,又從藥箱里拿一小罐藥膏,涂抹在傷處,包扎一下。又俯身在馬耳邊,嘀咕數語。那馬口中咴咴幾聲,慢慢起身。只見那腿不再延伸腫脹了。馬武場長笑了笑對秦太平說:“小秦,咱們民間治性口,也有一套方法的,夠你學幾年的。”這科班出身的小秦定定望著劉潤后,臉顯欽佩。但看到劉潤后血糊糊的嘴,不由地干嘔起來了。馬場長皺起眉頭。 馬老三則驚詫地問道:“潤后,你可以和馬說話?”劉潤后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我路上不是和你說了。馬有靈性,以人心待它,自然達到人畜相知。”此刻,那傷馬正瘸起傷腿向海子走去,在海子邊飲水的馬群,竟向著劉潤后他們長鳴。草場平曠,海水清澄如鏡,馬叫聲,驚起一群百靈鳥…… 馬六子在軍馬場做了一個羊倌,不久后與劉潤后,轉為有國家編制的正式職工。因禍得福,仿佛是天意如此。 而馬老三回到家后,卻把老婆和倆兒子大大吃了一嚇。已快晌午了,馬老三老婆還沒有做好午飯,她從田間回來,豬拱門雞上房的,安頓好雞豬,才是做飯。這馬老三在平時,只會背靠被褥垛抽煙,飯熟了才會直起身子端碗吃飯。今個卻蹲在灶下拉起風箱。弄得馬老三老婆孩子面面相覷。吃飯間,這馬老三給當小羊倌的大兒子馬文俊夾了一個莜面菜團,并說:“文俊,爹對不起你,不該讓你不讀書去放羊啊!”這一下,他的老婆孩子端著飯碗愣住了,這還是男人馬老三?這還是爹馬老三? 這馬老三一臉愧色:“人家潤后說得好,咱們莊戶人子弟,不讀書,就得學一門手藝。”文俊脫口道:“我真想像二有哥那樣去開柴油機。”馬老三苦笑了一下,這個營生可不是誰想干就能干的。而他老婆張潤芝則淚流滿面了。往常一句話不順,早大巴掌落在兒了后脖子上了。瞬間她明白了一件事,送六子到軍馬場,潤后一定開導了馬老三。 當那日,在挖地埂時,天忽地飄清雪,馬老三脫下棉襖,給張潤芝披在身上時,在場上男人女人全是一愣,誰說馬老三在家是活閻王? 下一節,叫李家堡改名為大井。 文中圖片來源于網絡 劉家三代人(十六):貓虎虎意外歸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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