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白鹿原》里,白鹿原上唯一一個能看病的神醫(yī),叫冷先生。冷先生在白鹿原上,是僅次于朱先生的二號人物,也是一言九鼎,抖腳就動地的呢。 小說對冷先生的出場,做足了戲:冷先生是白鹿原上的名醫(yī),穿著做工精細的米黃色蠶絲綢衫,黑色綢褲,一抬足一擺手那綢衫綢褲就忽悠忽悠地抖。四十多歲年紀,頭發(fā)黑如墨染油亮如同打蠟,臉色紅潤,雙目清明,他坐堂就診,門廳紅火。 白嘉軒跟鹿子霖年輕著的時候,為了李寡婦家賣地的事情,倆都正年輕氣盛,狠狠打了一架,弄得兩個家族都摻合進來了。是冷先生,趕過來大喝一聲,斷住了他們倆。最后,還是他給白嘉軒和鹿子霖斷清了這場官司,讓他們倆這對白鹿原上的能人握手言好。而且,后來,冷先生家的大女兒嫁給了鹿子霖的兒子鹿兆鵬,冷先生的二女兒嫁給了白嘉軒的二兒子白孝武,他用接親的方法緊固了他們?nèi)抑g的兄弟加親家這樣的關(guān)系。 冷先生最叫人稱道的,當是他不惜舍棄自己多年的積蓄,用馬車拉了十麻包中藥材,實際上是自己的積蓄,箍著田福賢,救下了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假女婿鹿兆鵬。這一舉動,比鹿兆鵬的親生父親鹿子霖還要叫人稱誦。 冷先生看病的醫(yī)術(shù)究竟咋樣,書里寫得有點玄乎,但是也有點譏諷。 玄乎的地方有三個點:一個是小說的開頭,白嘉軒的父親白秉德老漢剛剛給兒子白嘉軒訂下第五房女人,東原李家村衛(wèi)木匠家三姑娘。衛(wèi)家三姑娘還沒娶進門呢,他發(fā)病了。究竟是什么病,小說里也沒說名字,只說了白秉德老漢的癥狀:……已經(jīng)不能說話,只是用粗硬的指頭上的粗硬指甲扒抓自己的脖頸和胸脯,嘴里發(fā)出嗷嗷嗷嗚嗚嗚狗受委屈時一樣的叫聲。 冷先生被緊急請了來。他一進門看到炕上麻花一樣扭曲著的秉德老漢,不動聲色,冷著臉摸了左手的脈又捏了捏肚子,然后用雙手掀開秉德老漢的嘴巴。這才開始救治:他讓白嘉軒點燃燒酒,他自己從褲腰帶上解下皮夾再揭開暗扣,取出一根麥稈粗的鋼針和一塊鋼板,一齊放在酒精的藍色火焰上燒烤;再讓白嘉軒家人按住白秉德老漢的頭和脖頸,他把那塊鋼板塞進秉德老漢口腔,支成“V”字形,右手里燒得發(fā)紅變黃的鋼針一下子戳進喉嚨。秉德老漢嘴里冒出一股藍煙,散發(fā)出皮肉焦灼的奇臭氣味,然后緩緩清醒了過來。這樣反復(fù)了兩次,秉德老漢就死了。對于這個病,冷先生只對白嘉軒說了三個字:“瞎瞎病。” 冷先生的出場,有點像我們看中國武打小說電影電視劇,第一個出場的總是很厲害,結(jié)果后面還有更厲害的。——不管咋說,冷先生的形象,跟朱先生一樣,第一個鏡頭就給立起來了。 冷先生的第二個厲害點,出現(xiàn)在小說的中間部分。白嘉軒給三兒子白孝義精挑細選了個自己非常滿意的媳婦。他都覺得三個兒媳婦里面,自己是最費了心思花了禮錢,而且最懂禮儀會操持家里的。可是,叫他煩惱的是,都幾年了,三兒媳婦的肚子沒有動靜。 他就去跟親家冷先生商量,說是叫給這個兒媳婦開藥醫(yī)治醫(yī)治,如果不行就寫休書休了算啦。這個時候,冷先生說出了一個問題,要是白孝義自己的身體問題呢?人家女子被休了,跟了別人有了孩子,那不是把你白家的臉給打腫了嗎?白嘉軒大吃一驚,他從來都不知道生不出孩子跟男人也有關(guān)系,可見是封建迷信思想和愚昧無知綁住了他。那咋辦呢,他就請教冷先生。冷先生這個時候的表現(xiàn),既合乎情理,但是又有點愚昧。他讓白嘉軒帶自己老三媳婦去棒槌會上走一回。這無異于硬生生打白嘉軒這個族長的臉。白嘉軒心里有了一個騙過所有人的好辦法,包括冷先生:他讓冷先生還是給開了些藥,但是暗地里使出了小說里很荒誕不經(jīng)的借種生子的把戲。結(jié)果呢,老三媳婦真的懷孕了,他一方面說冷先生的藥效好,一方面趕緊給借種生子的主角,長工鹿三的二小子兔娃娶了媳婦。 這里,我們究竟該說冷先生很厲害呢,還是? 冷先生的第三個出彩的地方,是黑娃當了滋水縣服縣長,卻被縣長白孝文誣陷要槍斃。白嘉軒去了槍決現(xiàn)場,眼睜睜看著黑娃被槍決,他犯了氣血蒙眼癥。是冷先生把他救過來的,冷先生曾經(jīng)救過一個犯這個病的寡婦,所以保住了白嘉軒的性命。 我們經(jīng)常說,小說里的文學(xué)人物,有的是扁形人物,就是相對比較單一,好分析。還有就是圓形人物,很復(fù)雜,我們不能單一來評說。在《白鹿原》這部小說里,冷先生應(yīng)該是很典型的圓形人物。前面說了他的醫(yī)術(shù)高名之處,但是他也有叫人疑惑的時候。 白鹿村里鬧了一場罕見的瘟疫。冷先生最初沒有意識到,給開中藥,當然沒有什么效果,疫情攏不住,白鹿村不斷的死人,而且有一家絕了戶。,作為族長的白嘉軒急了,來請教冷先生。我們的冷先生居然說是一股邪氣,白嘉軒問咋樣防治,冷先生寫了倆字:“桃”“艾”。對于鹿子霖聽從兒子的指令,拉了白石灰來預(yù)防疫情的做法,冷先生個神醫(yī)居然跟白嘉軒一塊笑話人家的做法。結(jié)果,那場瘟疫,白鹿村里就鹿子霖家里沒有一個人感染。 也是在這場大瘟疫里,鹿子霖煽動村里那些愚昧的老頑固,要給爛臟女人田小娥修座苗,燒香跪拜。這顯然是非常愚蠢的想法,叫人想不到的是,冷先生也沒拿得住,跟著鹿子霖等五個老漢,跑到白嘉軒家里來力諫,逼迫白嘉軒答應(yīng)給田小娥修廟。最終,白嘉軒聽從了朱先生的建議,建了一座六面玲瓏塔,把田小娥的骨殖焚燒,還壓在塔底下。這個舉動在小說里很有意義,就是要叫封建迷信思想永不翻身。只是,我們的冷先生,被大大諷刺了一回。 冷先生的大女兒嫁給了鹿子霖的大兒子鹿兆鵬作兒媳婦,可是鹿兆鵬不搭理這個兒媳婦。最后呢,這個兒媳婦給熬瘋了。鹿子霖自然去找親家冷先生開藥。對于大女兒在鹿家的遭遇及處境,冷先生自己早先就叫鹿子霖讓兒子鹿兆鵬寫個休書,沒啥。可是鹿子霖固執(zhí),說他能說通兒子,可是兒子鹿兆鵬就是沒回來。即便冷先生不惜拿出自己多年的所有積蓄,從田福賢手里救下了鹿兆鵬,可是他的這個“女婿”還是沒有答應(yīng)他的輕輕,“給她留個孩子,她在鹿家就好待了。”在自家女子剛剛瘋了的時候,病癥還不太重,冷先生打算接女子回家,可是女子那個時刻清醒著,沒犯病,還說她還有幾雙鞋要绱底子幫子。結(jié)果,冷先生回家不久,女子又犯病了,還比較厲害。鹿子霖又去找冷先生,還讓把藥下重些。我們看看小說里怎么寫的: ……末了他(鹿子霖)說:“你把藥下重。”冷先生依然不動聲色,交給鹿子霖一包藥。這藥服下去以后,兒媳婦睡醒來就啞了,只見張嘴卻說不出一絲聲音。鹿子霖皺皺眉沉吟著問:“這服藥大概底子下得太重了?”……“只有冷大哥才敢下這樣重的藥底子!” 白鹿原上的神醫(yī),冷先生,在自己女子跟前,不但束手無策,居然最后還痛下殺手,讓她先啞后死,而且死相極其難看,沒有一點面子:下身都給摳爛了,發(fā)出難聞的腐臭味道。可不可以這么說,冷先生為面子,——有他的面子,也有鹿子霖的面子,結(jié)果讓自己的女子作了犧牲品。我們該怎么說他呢? 我們可能都忘了,小說在推出冷先生的時候,還有這么一段描寫。 冷先生這個人平常總是冷著一副臉孔,不茍言笑。“他永遠鎮(zhèn)定自若成竹在胸,看好病是這副模樣,看不好也是這副模樣,看死了人仍然是這副模樣,他給任何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慮急迫的家屬的印象永遠都是這個樣子。看好了病,那是因為他醫(yī)術(shù)超群,此病不在話下,因而不值得夸張稱頌,看不好病,或看死了人,那本是你不幸得下了絕癥,而不是冷先生醫(yī)術(shù)平庸,那副模樣使患者和家屬堅信即使再換一百個醫(yī)生或者藥王轉(zhuǎn)世也是莫可奈何。” 小說嘛,總是要想辦法讓自己的人物給人印象深刻。為此,作家們就會施展各種各樣的寫作技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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