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九月，淺淺秋意，淡淡憂傷

九月，淺淺秋意，淡淡憂傷

作者：鳶尾花

八月，還未散盡夏的狂熱，九月的風景，就像一幅被清水反復洇染的水墨，自天穹緩緩鋪陳到人間。

清晨，薄霧從湖面升起，先是一縷，繼而一片，最后把整座城市浸在半透明的乳白里。高樓頂端露出一截冷灰，像未完成的素描，被晨光輕輕勾了金邊。法桐葉開始卷邊，顏色由青轉黃，再轉銅綠，像時間親手調出的舊銅器。人行道上的落葉被風推著走，沙沙作響，像一群遲暮的蝴蝶在練習最后的舞步。

午后的陽光也不再熾烈，它穿過玻璃幕墻，被切成菱形的光斑，落在咖啡杯里，像一塊正在融化的琥珀。

傍晚，天空拉開層次：最上層是淡青，中層是玫瑰灰，再往下是落日熔成的橘紅，像三段不同情緒的和弦，慢慢收攏于夜色。

第一顆星子亮起時，風從樓宇之間穿過，帶來桂花的幽微，帶來大街上車輛剎車時鐵與地摩擦的冷香，也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涼——這是秋天給城市的暗號：萬物開始由盛轉衰，由喧嘩轉入靜穆。

我站在公園里最高的那一處亭臺，看這一切像看一場默片。

秋意淺淺入懷，像一封遲到卻仍舊溫存的信。信里沒有熱烈的句子，只有被雨水沖淡的墨跡，提醒我：光陰的故事已經翻到下一頁。

記憶里的盛夏正迅速老去，像地鐵廣告燈箱里被替換掉的畫面，前一秒還是冰汽水的藍，下一秒就成了熱拿鐵的金棕。我伸手觸碰空氣，指尖殘留的溫度告訴我，連身體也在悄悄下調熱度，像一座逐漸歇業的游樂場，燈光一盞一盞熄滅。  

悲秋的情緒不是突如其來的海嘯，而是日復一日的潮汐。

它先讓我在深夜刷手機時忽然停住，因為屏幕里跳出一行小字：“去年今日，你拍下一張晚霞。”那張照片早已沉入云端，像沉船；而今日的晚霞正被新的高樓阻擋，像被時間親手砌上

的墻。

它讓我在時間的縫隙里對著玻璃里的自己發呆，發現眼角的細紋像梧桐葉的脈絡，清晰卻無法逆轉。生命的自然老去原來如此安靜：沒有號角，沒有掌聲，只有每一次呼吸里極輕的“沙”——那是塵埃，也是流沙。  

我想起少年時讀到的句子：“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那時只覺豪邁，如今才懂悲涼。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默念著《金剛經》的句子，像默念一串清涼的念珠。原來禪意不在深山，而在城市霓虹熄滅后的這一刻；不在他年，而在九月的風聲里。

此刻，我深吸一口氣，把落葉的沙沙、桂花的幽微、地鐵的鈍響、月光的涼意，全部收入胸腔。然后輕輕呼出——

呼出的，是悲秋，也是慈悲；是老去，也是新生。

愿九月里的我們都拋卻舊時光里的印痕，在新的時光中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