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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前文） 《請乞假迎柩稟沈幼丹制軍吳子健中丞》： 竊焌光親父，前候選知州馮玉衡，于咸豐元年，蒙欽差大臣前大學士賽尚阿奏派，隨員前赴廣西大營。 二年八月，督隊獲勝。保奏賞戴花翎。 嗣因廣西隨員，均奉諭旨遣散回京。焌光親父與前江西巡撫江忠源兩人，特蒙欽差大臣徐廣縉、湖廣總督張亮基、湖南巡撫 駱秉章奏留湖南，委辦軍務。 三年，焌光親父稟請銷差回京。詎因前赴廣西雇用家人張福，挾斥責攆逐之嫌，以焌光堂叔馮伯衡，由廣東赴廣西投效，搭坐波山艇船，往見焌光親父。此船有遣散勇丁，不服截留，闖關搶掠。家人張福遂于回京后，即以通逆重情誣陷焌光親父。 是年八月，經步軍統領衙門訪聞具奏。奉旨派怡親王、大學士裕，會同刑部審訊。 時，怡親王專折奏請用刑。奉上諭： “此案是良是匪，殊難預定。承審各官，宜悉心研究，不可一味刑求。等因。”欽此。 仰荷圣慈高厚，特予矜全螻蟻余生，合家銜感。 十一月，刑部覆奏，以焌光親父知而不首定罪，發往新疆效力，一面奏提馮伯衡來京質訊。至七年十月定案，仍依刑部前議。 此焌光親父被議遣戍之情形也。 八年二月，焌光偕胞弟豫光隨侍親父出關。十月，抵伊犁戍所。親父命焌光回京會試，并就婚江西。 九年，焌光投效宿松大營。蒙欽差大臣前大學士曾文正公委派幕中，襄辦文案。 十一年，在安慶省垣，綜理善后局務。焌光親父于是年三月，在伊犁病故。焌光差次聞訃，請假出關迎柩。因西路梗塞，航海至天津，道直隸、山西，出歸化城，經外蒙古土謝圖、賽音諾顏、札薩克三部落，前赴伊犁。 行至七月，距古城子八日程，突見避亂商民，倉皇竄走，知回逆倡亂，古城子、烏魯木齊于是年五月失守。該處草地、戈壁，無可覓食。狼狽東歸。 此又焌光前后兩次出關之情形也。 焌光罪戾深重，抱恨終天，椎心飲泣者，垂二十年矣。 前蒙欽差大臣大學士李鴻章奉派，總理江南制造局務。同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奉旨補授蘇松太道缺。蒞任之始，曾將吁請開缺等情，面稟吳中丞，并函稟李爵相。以焌光父柩寄厝伊犁城外廣東義園，兵燹之后，庶母、胞弟，存亡莫卜，夙夜疚心。 滬濱從事，荏苒十年。自維明發，有懷罪莫大于不孝，忘親不可以為子，背本不可以為人，西陲極望，涕泗交頤。 一旦忝膺恩命，進退旁皇，何敢以煢煢（qióngqióng，孤獨無依）在疚之身，玷高位而速官謗。本年正月，因公進省，曾將前情涕泣稟陳鈞座。當蒙慰諭：西路尚未廓清，道梗亦難徑進，一俟大兵告捷，庶楞請假西行。 奉諭之后，抑情任事，倏又經年。茲閱邸抄，烏魯木齊、瑪納斯兩城均已克復，伊犁一路，可以通行。焌光悲喜交集，身在神馳，待命星奔，坐不安席。倘更失此機會，則負疚終天，何以自贖？ 九月初旬，叩謁崇轅，復泣訴悃曲，吁請開缺。伏荷憲恩，俯準據情具奏開缺，出關迎柩歸葬。仰見大人愛人以德，錫類推仁，感荷恩施，沒存銜戴。理合瀝情稟懇，伏祈大人鑒核，因益奏請開缺，并派員接署。俾焌光得早日交卸，迅速就道。不勝哀迫待命之至。（《西行日記·十一·請乞假迎柩稟沈幼丹制軍吳子健中丞》） 根據馮焌光的敘述，以及前文史料，我們可以大概還原整個事情： 張二，即張幅（福），是馮玉衡前往廣西軍營時，臨時聘用的仆人。 咸豐三年，馮玉衡離開廣西軍營回京。張福使命自然結束，因此被解聘。 估計這個過程不太愉快，張福遭到“斥責攆逐”，于是心生怨恨。 而馮仲儒（伯衡）從廣東募勇，并帶隊前往廣西，投奔馮玉衡，肯定是事實。而且，馮伯衡很可能在之前并沒有與馮玉衡商量，于是在到達廣西之后，先獨自一人，前來拜見馮玉衡，商量，或說通知此事，希望促成投效之事。這一幕，自然被張福親眼見到。 我估計，這個馮伯衡名聲并不好，所募之人，估計也是城市游民之類的，因此遭到馮玉衡拒絕。“帶勇投效，并未收用。” 從馮玉衡被自已家人挾嫌報復來看，馮玉衡這人很可能辦事干練，但情商并不高。因此，對于馮伯衡的冒昧，很可能沒有什么好話。而馮伯衡具有光棍氣質，一怒之下，威脅馮玉衡，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投奔艇匪去——這種語言上的沖突，概率很大。 因此，馮伯衡帶勇“搶掠鋪戶，直闖鹽關”，大概率是事實。 而馮玉衡有點驚慌失措，趕緊向賽尚阿匯報，又函請劉繼祖，請求對于馮伯衡“嚴行究辦”。又擔心馮伯衡真的投匪，于是派壯勇馮安前往探查。馮安這名字，一看就是馮玉衡親信族人。而這一幕，又被張福看到。 馮伯衡鬧了一通，也沒什么結果，于是就回老家了。 ——此事在馮玉衡看來，到此結束。 沒想到，因為解聘張福之事處理不當，導致張福舉報。而張福不是貼身親信，只是朦朦朧朧覺得馮玉衡與馮伯衡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于是發揮想像力，舉報馮玉衡通匪。 而馮玉衡對于此事，確實心中有鬼，從而試圖掩蓋。結果是欲蓋彌彰，無法自圓其說。于是——結果悲劇了。 這個世界，整個就是草臺班子，光鮮亮麗的下面，全是茍且，與陰差陽錯。#馮玉衡案 馮焌光在清史中被列入“孝友傳”：#馮焌光傳  馮焌光，廣東南海人。由咸豐二年舉人，報捐內閣中書，投效江南軍營。 十一年，以克復黟縣、建德等城出力，經兩江總督曾國藩保奏，得旨，以同知歸江蘇補用。 同治元年，丁父憂。 三年，服闋。 四年，辦理江南制造局務，以宜興、荊溪、溧陽等城克復，署兩江總督李鴻章上其功。賞戴花翎。 五年，疊克湖州、漳州等城，得旨，免補本班，以知府盡先補用。 七年，機器局制造輪船告成。奏保免補本班，以道員留江蘇補用。部議改為補缺后以道員用。兩江總督馬新貽疏請照原保給獎。特旨允準。 十三年，補授江蘇蘇松太道。 光緒二年，以辦理上海機器局，賞加二品頂戴。復以閩捐出力，奉旨賞給三代一品封典。 時，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將遣使出洋，令各關道議其事。焌光議上八條，謂使臣必擇品望素著者，乃不為外國所輕。 又謂，俄、德兩國，雄長歐羅巴洲；法國有創深痛鉅之情；英國有唇亡齒寒之懼；美國僅能自保，不為遠圖，中國擇交，當以德國為先。英國當削弱之后，不欲啟釁；日本雖搆釁，亦即息兵。云南為英、法、俄三國所垂涎，然不敢遽敗，和議使臣，當覘知外國虛實，消患未萌。 又謂，中外交涉之事，惟傳教、通商兩端。而通商之害尤甚。外國通商，奪我利權。若中國輪船能往外洋，則彼不能奪我利。華人多在外國貿易，當設理事官，以鎮撫之；又必有兵船，以為保護使臣，行止得以自由，不為彼軍將士所牽制。 今所稱為習熟洋務者，皆市井之輩。當選諸軍將士沈毅篤實者，與使臣偕行，俾習知外國兵法。華人在外國者，亦必有材能之士，當收之以備用。 初，焌光因父玉衡病故伊犁戍所，屢請解職出關，迎覓父骨。各前任總督，總以回逆未平，阻其行，仍慰留辦事。至是，西路肅清。兩江總督沈葆楨據情代奏。恩準賞假一年，免其開缺。 四年正月，伊犁扶柩進關，于陜西途次，奉命來京引見。 三月，抵上海，以疾卒。 六月，沈葆楨疏言： “馮焌光于咸豐三年在京會試。其父玉衡，因案系獄。奔走營護，徘徊請室之外，每至廢寢忘餐。如是者六年。 玉衡遣戍伊犁，焌光隨同前往，嗣奉父命，回京應試。曾國藩檄調入營，襄辦軍事。旋丁父憂。間關出塞，由歸化歷蒙古草地數千里，烽煙迭警，道梗不前。 維時，李鴻章創立江南機器局，遴知其才，檄委總理制造。焌光以父骨未歸，涕泣固辭。李鴻章勖以大義。始出任事。苦心經營，有裨時局。及任蘇松太道，盡心職守，中外翕然。 光緒 二年，蒙恩給假，尋獲父骨，扶柩東旋。稟稱迅速歸葬后，出效馳驅。不意從親地下，赍志無窮。 竊思該道贊襄戎務，制造船械，經理關稅，無不心精力果，度越恒流。然皆職分當為之事，未足上瀆圣聰。獨其孝思純篤，茹痛半生，至性至情，感動行路。懇將事實宣會史館，以彰至行。” 奏入。詔如所請。（《西行日記·八·國史忠義傳》）  《馮君神道碑銘》： 光緒四年，江蘇蘇松太道馮君出塞，求父柩歸，卒于塗。事聞，奉旨入“國史孝子傳”。 嗚呼，此二百年未有之曠典也。 君父，贈光祿大夫，候選知州，諱玉衡，戍伊犁。事在光祿神道碑。 君諱焌光，字竹儒，咸豐三年舉人，會試留京師。 光祿下獄，君日詣刑部，號哭呼冤，不得直。光祿遣戍，君隨至烏魯木齊，乃還京會試。 同治元年，光祿卒于伊犁。君在曾文正公安慶軍營，號哭奔喪。而寇賊半天下，不能行。乃南出虎門，泛海北至天津，西出歸化，繞草地，歷外蒙古，至古城子。值回部之亂，不得前。痛哭而返。 逾十余年，恒飲泣。 光緒二年，大兵克瑪納斯南北城。君官蘇松太道，求解官，赴伊犁訪父柩。奉旨賞假一年，無庸開缺。 時，叛回猶出沒無定。惟商賈得往來其間。 君從父祖澍，慷慨能任事，為商賈裝先往。而君隨其后。祖澍得光祿柩于伊犁廣東義園，護以東行。君遇于安西，沿途哭泣成疾。至江蘇龍江關，疾甚。趨上海，甫至而卒。 嗚呼，君廿年中，凡三出塞，極人生之哀苦勞險，以報其親，而損其天年，豈非至孝哉？ 君少時，治舉子業，溫雅恂恂。及遭光祿之難，乃發憤為干濟之學，詳究中外地理、算學，制船、制炮之法。性情一變，為沈毅豪壯。 當賊寇大起，君入曾文正幕府，為治文書。捐內閣中書。保奏升同知。及奔喪，不得達而返。今相國合肥李公督兩江，委辦江南制造局事。奏賞花翎，升知府。以輪船造成，升道員 ，補授蘇松太道，加二品頂戴，贈三代一品。 及奉光祿柩歸，中途得旨，不論行抵何處，入都引見。蓋將大用也。而君遽死。 嗚呼，惜哉。 君官蘇松太道，監督江南海關。總理各國衙門以將遣使外國，命各關道議其事。君上八條。大略謂……其余議臺灣采煤、開礦；議駁外國租中國地界；停捐，皆謀慮精審。 君在上海設書院，分六堂教士：曰經學；曰史學；曰算學；曰輿地之學；曰掌故之學；曰辭章之學。 又刊譯外國之書數十種。嘗欲乘所造輪船，繞地球一周，以覽各國形勢、風俗。其志氣雄邁如此。 君卒后，君弟江蘇候補道瑞光及啟勛，奉靈柩歸廣州，與夫人張氏合葬城東銀坑嶺龍顆寺之原。 銘曰： 猗孝子兮隕厥身，垂青史兮耀千春。 才槃槃兮干濟臣，嗟哉隕折迄未伸。 出其智略邁等倫，后賢采擇可策勛。 伐貞石兮刻斯文，下馬讀者悲沾巾。（陳澧撰《清代碑傳全集·下冊·碑傳集補·一三七〇·馮君神道碑銘》） 根據上述內容中，有“事在光祿神道碑”句。于是找到陳澧的文集——《東塾集》，果真有《誥贈光祿大夫候選知州馮君神道碑銘》：##馮玉衡傳 君諱玉衡，字君平。先世自江南定遠遷廣東南海。曾祖諱元，舉人，欽賜國子昨曾學正；祖諱昶，國子監生；考諱賡飏，翰林院庶吉士，山東黃縣、汶上縣知縣。 君少負才氣，舉止倜儻。捐主事，未分部。 首道光二十一年，夷寇犯廣州，靖逆將軍奕山率大兵討之。聞君才名，招入大營，以督守出力，奏賞藍翎。又捐建虎門炮臺，以知州用。 咸豐元年，廣西賊亂。大學士賽尚阿率大兵討之。聞君才名，奏為隨員。攻克古眉峽，奏賞花翎。 時，廣東人多募勇丁赴廣西者，賽公命沿途止之。 君從弟伯衡，亦募勇，至梧州關，不得過。勇丁有劫掠市肆者。 君還京后，舊仆有怨于君，告伯衡反逆，而君知情。有旨交刑部審訊。 君言伯衡非反逆。遂奏請刑訊。上不允。 刑部行文廣東，解伯衡入京。而長發賊梗路。君系獄五年。伯衡至，乃定讞。伯衡流湖南；仆發黑龍江；君戍伊犁。 伊犁將軍命君司文案。君治事勤敏。將軍大悅，將奏請免戍復官。而君遽卒。同治元年三月二十七日也。春秋五十有六。 君遣戍時，掣妾盧氏，子豫光同行。君卒后，回賊陷伊犁城。豫光從軍，戰歿。盧氏自殺。君長子焌光奔喪出關，至古城子，遇回賊，幾不免，乃還。 光緒元年，焌光官江蘇蘇松太道，蒙恩贈君一品階。 二年，回賊平。焌光求解官，出關訪君柩，而請君從弟祖澍先之。祖澍至伊犁，訪得君殯在廣東義園，而盧氏及豫光遺骸，不可得矣。遂啟君殯，載柩東行。焌光遇于塗，扶柩至上海而卒。 君仲子奎光，先卒；叔子瑞光，奉君柩歸葬廣州城東銀坑嶺梭布崗之原。 嗚呼，以君之才，可以立功于當世。從軍者再，郁郁不得志。且幾陷不測之禍。及遣戍五年，小試其才，將免罪復官，而遽殞沒，豈不哀哉！ 然，蒙文宗顯皇帝加天下之仁，不使受桁楊之慘；又蒙今皇帝殊恩，極光榮于身后。且地處絕塞，時更兵燹，而抔土無恙，終得歸葬故鄉，以安窀穸（zhūnxī，墓穴），斯不幸中之大幸矣。 君配伍氏，誥贈一品夫人；瑞光官江蘇候補道；豫光奉旨入祀孝弟祠。孫四人：啟勛、啟鈞、啟撰、啟爵。 君少時，與余善。瑞光請為銘。銘曰： 前有奇禍，黑獄圜扉。 后有大福，高官袞衣。 丹旐東來，萬里載馳。 伯也瘁止，叔也舁歸。 子孝孫賢，慰矣勿悲。 卜茲吉士，后福是宜。 靈兮愾然，鑒我銘詩。（《東塾集·第三冊·卷六·三·誥贈光祿大夫候選知州馮君神道碑銘》） 回到初始，曾望顏希望胡林翼向曾國藩推薦馮焌光。從后來馮焌光確實在曾國藩幕府來看，胡林翼似乎不負所托。但有關他們馮氏四人的史料里，沒有一處提到了胡林翼，也沒有提到曾望顏。仿佛胡林翼、曾望顏二人，從來沒有在他們的生命里出現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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