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給在外打拼的家鄉(xiāng)游子一個寄放心靈歸宿的地方 鄉(xiāng)土文學 ![]() 作者 | 王鴻雁 原創(chuàng) | 鄉(xiāng)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樊桂花第一次見到黨長河是在1969年的正月十六。 她躲在媒人九嬸家二方門的門簾后面,透過縫隙看見一個穿軍裝青年男人走進屋里。男人個子很高,像棵挺拔的白楊樹。九嬸說他是前頭黨莊的,名叫叫黨長河,在沈陽當兵。 低頭看看自己粗短的手指和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樊桂花心跳得擂鼓一般。 "花兒,出來吧,見見人!"九嬸在門外喊。 她深吸一口氣,掀開門簾走了出去,不自覺地用手指摁了摁額頭上的劉海兒。女孩家的劉海兒一般都會柔順地貼著額頭,樊桂花的頭發(fā)十分濃密,發(fā)質(zhì)還硬,劉海兒像個硬殼帽檐一樣往前支棱著,要是把頭發(fā)都往后梳,又會露出倍兒亮的凸額頭,為此她甚是苦惱。 抬頭的一瞬間,樊桂花看見黨長河的目光從她身上迅速移開,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 "這一起七個姑娘,我合過了,就桂花的八字最是生助長河,夫妻宮夫妻星都照,是他的正財正妻。"九嬸的聲音鉆進樊桂花的耳朵,"有這樣的媳婦鎮(zhèn)宅,長河在部隊前途無量!" 黨長河的母親顴骨高聳疏眉細眼,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老太太。她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樊桂花,好半天才點了點頭:"屁股大,好生養(yǎng),就是一滿的(總的來說)個子有點挫。" 就這樣,樊桂花的終身大事在一句"八字旺夫"和"屁股大好生養(yǎng)"中被敲定了。沒人問過她愿不愿意,就像沒人問過黨長河是否喜歡這個身材五短、其貌不揚的農(nóng)村姑娘。 黨長河只有一個月的婚假,從回來到相親就用去十天。敲定了樊桂花為結(jié)婚對象,就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婚禮,倆人從見面到領證結(jié)婚只用了七天時間。 ![]() 結(jié)婚那天,樊桂花穿著她娘連明徹夜趕制出來的綠襖藍棉褲。賓朋散盡,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她低頭坐在新房的床沿上,聽見大照(婚禮主持人)吃飽喝足了告別離去的聲音,然后是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樊桂花的心跳得像有人在她肋巴條上系了一根繩,一提一放。她尋思著等下黨長河進來了怎樣跟他搭話。 黨長河推門進來,風把門又合上了,像替他說了聲“借過”。 屋里靜悄悄的。 樊桂花聽見自己的劉海在額頭上“沙沙”地顫——那聲音像麥芒摩擦。 黨長河沒看她,他打開板箱,拽出一床被子。被角鉤住了箱釘,“嗤啦”一聲撕開一道口子,仿佛替誰提前嘆了氣。 他夾著被子走到門口,背對著她停了一下,但也只是停了一下。門再次合上,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吹得紅蠟燭的火苗來回擺動,把她的影子一忽兒拉長、一忽兒壓扁。 樊桂花愣怔地看著新婚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老鼠不知在角落里啃什么,發(fā)出輕微的咯吱咯吱繩。她往下按了按自己粗硬的劉海,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丑,連自己的丈夫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黨長河在家穿便裝,他的軍裝始終掛在他娘屋里的衣架上,樊桂花出來進去都能看見。 在她看來,這草綠色的軍裝就像一面拒絕的旗幟。 她想去看看上面落灰了沒有,要是有就撣一撣,可是又不敢。 十天后,黨長河回了部隊。 臨走前一晚,他終于進了新房,吹燈上了樊桂花的床。黑暗中,樊桂花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黨長河的臉,試圖看清這個男人的表情和五官的細枝末梢。黨長河一把把她的臉推轉(zhuǎn)到一邊,笨拙又機械地完成了他娘交給他的“任務”。 早上樊桂花醒來時,身邊早已空空如也。她洗了臉,湊在鏡子前照了照,而后哐當一聲把鏡子扣到了桌子上。 也不知是樊桂花肚皮爭氣還是黨長河槍法準,同年十來月里,樊桂花生了。 滿懷期待的婆婆做好了雞蛋面疙瘩溫在鍋里,就等孫娃兒落地后給樊桂花端上來。接生婆隔著窗戶大聲道喜說喜得千金,婆婆那臉欻的一下就吐嚕了下來,走到灶火屋,端起那碗雞蛋面疙瘩想倒進豬食槽,又舍不得,就三口并做兩口喝到了自己肚子里,喝快了,心里燒得連抽了幾口涼氣。 黨長河從他爺爺?shù)剿鷨蝹鳎妹瞄L云三歲時他爹讓生產(chǎn)隊里的驚馬彈死了。他娘守寡連天把他拉扯大,勒緊褲腰帶供他讀書,高中畢業(yè)又送去參軍。老話說:織布巴門兒,娶媳婦巴孫兒,老太太想孫子都快想瘋了。樊桂花頭胎生了個閨女,這一下子可拔了她的氣門芯。 ![]() 樊桂花也覺得氣短,在心里罵自己瞎搭長了個又大又圓的屁股,咋會連個男娃都生不出來,轉(zhuǎn)念一想,會生妮就會生娃,你播啥種我就給你發(fā)啥芽兒,這可不能怨我。再說先開花再結(jié)果的也多了,指不定下一胎就是個兒子! 這樣想歸想,心里終是發(fā)虛,她偷眼看看婆婆黑得水碗兒一樣的臉色,趕緊把乳頭塞進女兒正想咧開啼哭的小嘴里。 沒出月子,樊桂花就刷碗做飯洗衣裳。女兒過了半歲,她學著莊上來的四川媳婦,用一條寬布帶把她交叉縛在背上,騰出雙手,跟著生產(chǎn)隊下地干活,和男勞力們一替一骨碌子飆著干。 黨長河自始至終沒有給樊桂花寫過一封信。女兒周歲時,婆婆說:“長河寫回來信說了,給黑妮起個學名,就叫“黨旗紅”算了。” 之前女兒沒名字,因為膚色隨樊桂花,黑,婆婆帶頭叫她“黑妮”。 樊桂花骨子里犟,黨長河不給她寫信,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給他寫信。心說你不稀罕我,我還不尿(看不上)你驢熊哩!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郵遞員騎著綠自行車,一進村就把鈴鐺搖得一片聲響,婆婆一聽見車鈴響,慌得趕快出門:“今兒有俺長河的信冇?”郵遞員拉長聲音說:“這回冇有信,倒是有張匯款單,恁娃兒孝順,又給你匯錢啦!” 婆婆慌得一批,小踮腳子跑進屋去取印章。 樊桂花沒見過黨長河寄回來的錢。黑妮一上火就起喉嚨發(fā)燒,去捏點小藥,樊桂花手里沒錢,向婆婆開口要一塊錢,婆婆說:“尋(娶)你時候掙了一屁股賬,長河寄回來的錢都還賬了,長云還得上學,哪兒還有一分閑錢?!起喉嚨了用指頭沾點香油一摁不就好了,捏啥藥哩!” 樊桂花沒要到錢,還挨了婆婆一頓數(shù)落,氣得打了幾天半截嗝,硬生生吞下了這個崩子。 隨后,樊桂花的心思活絡起來了。她留意起田壟的蛇蛻,樹枝上的知了殼,房檐下的馬蜂窩,溝崖上的野地黃,把這些東西收集起來,攢夠堆兒了偷偷拿到藥鋪換錢。她發(fā)現(xiàn)只要人不懶,總是能弄到點小錢的。老天爺餓不死瞎眼的小蟲兒(麻雀),更何況人呢! 冬去春來,幾經(jīng)花開花落,小黑妮滿六歲了。這期間黨長河探家回來過三次。不知為什么樊桂花都無甚收獲。 婆婆每次都滿懷希望地等著她的肚皮隆起,無奈也跟著一次次的失望了。她用花柴桿敲著雞食槽指雞罵狗:“你個不中用的東西,光說抱荒窩,養(yǎng)活著你好弄啥?再抱不出雞娃看我不殺吃你龜孫!” 婆婆拉示(含沙射影)一次,樊桂花的心就疼一下,她想跟婆婆辯白:“恁娃一回來就躲到你屋里,逼得沒門了才來應付一下差事,你咋不教調(diào)教調(diào)你兒呢?”可她沒那個膽兒。 都說“話是開心服”,樊桂花想跟婆婆推心置腹地聊聊。一天晚上,她把家務收拾停當,來到婆婆的房外。透過半掩的房門,看到婆婆正在煤油燈下紡線。昏暗的燈光把她的側(cè)臉照得明滅不定,紡車吱呀聲里,夾雜著含糊的嘆息。 樊桂花在門外站了一陣子,終是沒踏進婆婆的屋去。 1975年,黨長合提干的消息傳回村里。又過了半年,一紙隨軍通知送到了樊桂花手上。 "你去了部隊少出門,"臨走時婆婆警告道,"別給長河丟人現(xiàn)眼。" 樊桂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兩件換洗衣服,一雙新做的布鞋,還有一包各式五樣的蔬菜種子。臨走前,她跪下來給婆婆磕了個頭:"娘,往后你一個人擱家多保重身體!" 婆婆別過臉去:"管好你自己就行。" 部隊家屬院比樊桂花想象的還要整潔肅穆。一排排紅磚平房,門前統(tǒng)一種著冬青樹,連空氣都格外清甜。 黨長河把她領到最角落的一間屋子:"就在這兒住,沒事別到處胡跑。" 樊桂花除了一天三頓給在部隊子弟小學上一年級的黨旗紅做飯,別無他事。閑得發(fā)慌,便在房后開了一片荒地,把帶來的種子播下,這成了她隨軍生活中為數(shù)不多的慰藉。 黨長河很少回家,回來也是拿了換洗衣物就走。家屬院里的其他軍屬起初還來串門,漸漸發(fā)現(xiàn)這個"黨排長的家屬"總是沉默寡言,見了人就躲,便也不再上門。只有隔壁的李嫂子偶爾會過來拉一會兒家常。 "你這樣整天悶著不行,"李嫂子勸她,"今黑大禮堂放電影,一起去看看吧?" 樊桂花搖搖頭:"我...我不愛熱鬧。" 其實她是怕給黨長河丟臉。有一次她去服務社買鹽,遠遠看見黨長河和幾個戰(zhàn)友走過來,她慌忙躲到一棵樹后,聽見有人說:"黨排長,聽說你家屬來了?什么時候帶來見見?" 黨長河打了個哈哈:"農(nóng)村婦女,上不得臺面。" 那一刻,樊桂花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舌尖有了血腥味才松開。回家后,她對著鏡子看了很久,鏡中的女人有著粗糙的皮膚、寬大的鼻頭和永遠不服帖的頭發(fā)。她拿起剪刀,想把劉海剪得短些,結(jié)果剪豁了,顯得更加難看。 1977年春天,樊桂花再次懷孕了。消息傳到老家,婆婆托人捎來一包酸杏干和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必須是兒子。" 樊桂花把酸杏干拿給旗紅吃,旗紅酸得眉眼都擠到了一塊兒,呸地一口吐到地上。看著女兒酸得瞇眼的那一刻,樊桂花感覺心里的滋味跟她是一樣的。 分娩那天,黨長合破天荒地請了假守在衛(wèi)生所外。當護士出來說"是個千金"時,他扭頭出去,蹲在衛(wèi)生所門外吸了整整一盒煙。 女兒滿月時,樊桂花給孩子取名黨旗飄,黨長河悶哼了一聲說:“只有沒根的東西才會飄,改過來,叫黨旗展!” 抱著襁褓中的二女兒,樊桂花輕聲說:"閨女,無論叫啥名字,你和你姐都是媽的心頭肉。" 婆婆的信很快又來了,還是只有一句話:"沒用的東西。" 隨后的幾年里,樊桂花又生了女兒黨旗揚。 每次生孩子都像是一場賭博,而樊桂花總是輸家。直到1982年,兒子黨旗正終于降生,黨長河才第一次正眼看了她。 "辛苦了。"他說了三個字,卻讓樊桂花哭了一整夜。 有了兒子后,樊桂花在家屬院的地位微妙地提高了。黨長河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些,偶爾還會陪樊桂花帶著幾個孩子去城里玩一玩。其他軍屬也開始和她搭話,夸她"有福氣"。但樊桂花依然很少出門,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撫養(yǎng)四個孩子上,用最便宜的布料給孩子做最體面的衣服,把分配來的細糧都留給孩子和丈夫,自己啃窩頭就咸菜。 1988年,老家來信說婆婆摔了一跤,年紀大了,神志也開始不清楚。 黨長合遞上復原申請書,他是個孝子,啥不要都行,不要娘不行。 復原到地方的黨長河跟我父親在一個單位工作,我們都住在單位家屬院逼仄的小平房里。黨長河把老娘接過來,他家孩子多住不下,就在門口搭了個半坡廈兒。她大女兒經(jīng)常在我家住,我倆睡通腿兒,我管她叫旗紅姐。 這時黨長河的老娘已經(jīng)認不出兒子,卻一見樊桂花就喊"閨女"。 "她這是糊涂了,"黨長河尷尬地解釋,"以前從不這么叫你。" 樊桂花沒說話,打來熱水給婆婆擦身子。當擦到婆婆干瘦的雙腳時,老太太突然清醒過來,盯著樊桂花看了很久,然后老淚縱橫:"桂花...娘對不起你..." 那一刻,樊桂花多年來的委屈似乎都找到了出口。她俯身,握著婆婆的兩只腳,哭得哞哞吭吭(委屈地嚎啕)。 黨長河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笨拙地遞上一塊毛巾。他第一次認真打量自己的妻子——她發(fā)福了,身材愈發(fā)松垮,眼角有了紋路,烏黑油亮的頭發(fā)也白了不少,但給母親擦洗的動作卻那么輕柔。 從那天起,黨長河對樊桂花的態(tài)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他開始把工資交給她保管,偶爾還會買塊好看布料讓她做衣服。有一次,他甚至對她說:"你把碎子(劉海兒)留長些吧,梳上去要比這好看些。 樊桂花驚訝地抬頭,看見丈夫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她這么多年來從未見過的溫柔。那一刻,她覺得不知從哪里伸出來的一只小手,輕輕地撓了撓她的心。 那一只小手不知藏在哪里,只有心里舒展時它才會出來輕輕撓撓你輕輕摸摸你——這是樊桂花對幸福這個詞具象化的描述。 婆婆的病越來越重,最后完全臥床不起。樊桂花每天給她喂飯、擦身、端屎刮尿,從不嫌臟嫌累。老太太有時清醒有時糊涂,清醒時就拉著樊桂花的手說"好閨女",糊涂時就罵她是"勾引我兒子的賤人"。 無論怎樣,樊桂花都平靜以對。 夜靜的時候,樊桂花躺在床上,心里會跳出另外一個自己,兩個自己你一句我一句地叼閑姜(閑聊天)。 另一個樊桂花說:“這老婆子年輕時恁般轄制你,這一會兒你伺候她比伺候親媽還盡心,你說你是不是個主賤東西?” 樊桂花說:“她現(xiàn)在這樣也算是老天爺替我擺治她了。人一老都可憐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說它弄啥哩?” 另一個樊桂花嘆口氣,說:“人善被欺,馬善被騎,你就是個賤驢命!” 樊桂花說:“房檐滴水點點照,頭頂有老天爺在看著,下邊有孩兒們看著,就這吧,對起殼朗子里這四兩肉算了。” 1995年冬天,婆婆在睡夢中安詳離世。臨終前一天,她突然清醒過來,對樊桂花說了句:"你是個好女人。"然后又轉(zhuǎn)向兒子,"長河,咱娘兒倆享桂花的福了。" 1998年的下崗潮也波及到了樊桂花,其實再有一年她就能退休了。她是個閑不住的人,就買了一輛三輪出,棚了個小貨架,賣些襪子鞋墊針頭線腦之類,車把上拴著一從花花綠綠的氣球,趕著端午節(jié)了還做好多五彩繽紛的香包。照她自己的話就是:往后事情還多著哩,能多賺倆就多賺倆,還不算老呢,總不能天天在家吃飽坐餓吧。 隨著年紀慢慢大了,黨長河的心氣兒落了,人也變得柔軟溫和起來,樊桂花出去跑攤兒時,他會洗衣服,會做好飯菜等著她。 我聽見樊桂花跟我母親聊天,說幾十年了,黨長河到現(xiàn)在才算是個人了。 可好景不長,2015年,黨長河突發(fā)腦出血去世。 葬禮上,樊桂花沒怎么掉眼淚,只是緊緊攥著大外孫的手。當兒子旗正擔心地問她"媽,你沒事吧?"她只說:"沒事,媽習慣了。" 是的,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扛起所有,習慣了不被看見,習慣了在生活的夾縫中尋找尊嚴。 黨長河葬禮后,她懵懵懂懂地過了半月,有點食不甘味,也有點夜不能寐。早上洗臉時她突然感覺自己圓胖的臉有點掛不住手窩了,便拿過鏡子照。鏡子里的女人雙眼浮腫眼窩發(fā)青,兩腮下垂,讓法令紋更顯得像兩個大大的括號。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大半,只有額前的劉海兒一如既往地像個硬殼帽檐般向前探著。 樊桂花覺得鏡中人不像自己,于是用抹布把鏡面又擦了一遍,再照,還是那個樣子。她頹然地把鏡子扣到了桌子上。 后來有年夏天,樊桂花突發(fā)腦梗,雖然搶救及時,但留下了后遺癥——走路時右腳總是往外劃,像是在地上寫"八"字。 她時常在心里暗自嘆息:唉,年輕時因為“八字”旺夫,成了十里八村婦女們羨慕的“隨軍家屬”,如今老了,走一步一劃一個“八字”,這算咋說唻?!她想起九嬸當年那句'鎮(zhèn)宅’,不由苦笑了一下——原來她鎮(zhèn)的不是黨長河的前程,而是她自己這條苦命,把它鎮(zhèn)成了今天這副誰也拿不走的硬骨頭。 有一天我在超市買菜時遇見了樊桂花,是旗紅姐帶她出來逛逛。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見過她了。她的頭發(fā)全白了,也稀疏的不少。那些曾經(jīng)粗硬不馴的劉海兒,如今柔順地貼在額頭上,像是一頂小小的桂冠。 我叫她:“黨嬸兒,還認得我不?” 她笑了,說:“你是小燕子!” 我也笑了,說:“那時候是小燕子,現(xiàn)在是小老太太啦!” 我們拉了一會兒家常,就此別過。 ![]() 走出去老遠,我又忍不住回頭看她,下意識地為她行一次注目禮。我只看見了她的背影。她緩慢地向前走動,劃出一個又一個"八"字,像是宿命與反宿命在腳尖上對話,又像是要把這一生所有的苦痛與堅韌,都寫進腳下這片土地。 那一刻我突發(fā)奇想:樊桂花八字旺夫,也是旺她自己吧?右腳劃出的每一個'八’,大約都是她替命運簽收的收據(jù),收據(jù)上寫著——樊桂花,到此一游! 作者簡介 王鴻雁:河南社旗人,閑坐小窗讀詩書,不覺春去已多時,驀然回首,竟是年過半百的老少女了!熱愛詩歌,癡迷于文學,年輕時曾經(jīng)夢想當一名作家,不料卻與孔方兄打了半生交道。閑來無事時讀書、種花、聽音樂、隨心寫字,不為博誰彩,只為悅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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