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鳴謝 ![]() ![]() 小汪介紹:高考成績685分,其中浙江選考科目為物理、化學、生物,理綜部分滿分300分;本科就讀于浙江大學,目前為東南大學碩士研究生。 ![]() 浙江高考物化生滿分選手采訪,錯就是不會? 我:在備考過程中,你覺得物理、化學、生物三科各自最大的難點是什么?你是怎么突破的? 小汪:化學生物本來就是擅長的科目,仔細體會課本,總結出題規律就可以拿到不錯的分數。無非是化學在這兩點中偏向后者而生物偏向前者。多花功夫在高效記憶上,這兩門總能收獲一個還不錯的后果。至于物理,這幾年高考卷我也有簡單做過,從一個僅做高考卷的老登視角看,高考物理其實一直不太過于考察思維本身(除了粒子運動大題和少量選擇題)。 高考物理自始而終的是考察計算能力的科目,精確嚴謹的計算過程是追求高分的不二法門。當然在此之前,考生當然需要對公式定理定律有精確的記憶和基礎的理解,這是物理這門學科的特色:基礎課本知識和重點考察方式“貌離神合”。 我:你這句話說得很到位,很多人覺得物理難,是因為“想不明白”,但你指出高考物理的核心難點其實是“算不對”,而不是“不會想”。精確的計算流程和穩定的基礎記憶,才是拿高分的關鍵。那有沒有什么你自己總結出來的比較特別的學習方法?比如錯題整理、復習節奏、知識框架的構建? 小汪:我想比較獨特的可能是錯題卡片。我不太愿意做錯題本那種比較耗時費力的工程,因為收納整理本身就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因此我會把一些能夠歸納某一類常錯方向的做題經驗寫在卡片上,然后在碎片的時間拿出來強化記憶。但是歸納錯題到足夠短的句子也需要一些對科目課程知識本身的理解,因此這樣操作的效率也難免因人而異。 我:這個方法特別值得借鑒,不光是因為省時間,更重要的是你能用“錯題歸因”這種方式訓練思維的提煉力。能把錯因壓縮成一句話,說明已經真正消化了那個錯誤,不再是簡單記憶。那你在三科之間是怎么分配時間的?有沒有什么優先級? 小汪:我在這點上的經驗不能和現在的高考制度匹配。彼時是11月4月6月三段選考;我11月選擇躺平物理專攻剩下三門。4月運氣很不錯只剩下物理一門專心用功。但是隨著新高考的改革我的經歷恐怕難以復刻了。 我:確實,選考政策的變化對備考策略影響很大。現在學生面對更集中、更一體化的考試節奏,時間分配就變得更難也更關鍵了。在學科之間有沒有互相促進的部分,比如生物和化學、物理和化學的聯系?你有沒有特別整合學習的方法? 小汪:并沒有,幾乎完全不行。作為化學競賽生當然能體會到一些學科之間的交叉,比方說物理的選考部分其實就有很多結構化學的基礎性論述(比如軌道理論),生物的蛋白結構其實也是競賽化學有機部分的一個常見課題。學到這些內容當然會從內心生出一些他鄉遇故知一樣的喜悅。 但是在高考考綱以內,出題老師恐怕會盡量規避交叉內容(猶記得2018年左右,全國卷理綜某一道單項選擇題,就因為化學生物兩門科目對于同一知識點的定義不一致,而引發考試事故,最終導致了單選題選B選D都作對但是選BD不得分笑話);同樣對于非競賽專攻的同學而言,為了追求所謂學科結合而學習考綱以外晦澀而缺乏老師引導解釋的內容,是得不償失的。 我:我特別認同你的判斷。現實層面上,高考出題人已經在盡力“分科施策”,我們反而不應該太執著于“跨科聯動”這件事。就算有交叉,也要回到一個問題上:你有沒有把考綱之內的內容吃透?那你怎么處理那種“看懂了卻做錯”的題目?會怎么查漏補缺? 小汪:或許這個命題更常見的形式是“會做卻做錯”。概括性地論述,我們確實需要建立的觀念是“錯就是不會”,這是應試階段面對試題應有的尊重。分兩種情況。其一是計算失誤,那就只能練,反復練;至于練習結果怎樣暫且不談。在我的觀點中這一能力大概是由天賦決定,因為即便練習了哪怕幾乎一輩子的計算能力,我也依舊在高考甚至考研中犯下海量失誤。 但是平心而論,計算天賦也是高考選拔所鑒別的重要能力之一,勤能補拙在天賦相關的能力上確實是最簡單的辦法。同樣的,如果計算能力不足或讀題怎么也不能細致起來,那就通過更熟練的解題或更敏銳的思路破局。倘若本身就無其余長處,不夠聰明或機敏,又不夠細致,拿著滿目瘡痍的試卷說一聲“會做卻做錯”,那跟“只要努力就能學得很好”的雞肋評價又有何差異呢? 當然不僅是計算失誤,讀題不細,答題習慣不佳也一樣并入這點的回答,只不過計算能力應該是此類非知識點類失誤中最艱難普遍也最具代表性的一點,因此我就其展開回答。其二是對知識點理解本不夠深刻。對于應試而言,做對題目和看懂答案的難度本來就不在這同一個量級。而意識到自己“會做卻做錯”的時刻90%都是看到答案之后;因此,根據大數定律,與其糾結自己是否不應該丟掉這些分數,不如默認自己本來就沒有掌握對應的知識。與錯題和解對提升分數而言是很重要的心態幫助。 我:你這段話講得非常透徹。“錯就是不會”,這不是一句苛刻的話,而是最尊重考試、最尊重自己努力的態度。我們總是喜歡說“我會了只是粗心”,但其實一旦做錯了,那份知識就還沒真正歸你。那備考期間你有情緒低谷的時候嗎?你是怎么調節和走出來的? 小汪:當然。我相信小鄭老師公眾號的讀者無論是家長朋友還是學弟學妹,在教育方面應該都是整體領頭羊的存在。針對優秀的同學們,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暴論就是:在高中階段,會玩比會學重要。在現在的高考強度下,每一個高中生的狀態都被拉得緊繃,尤其是在高三階段,無論是教師、學生還是家長朋友們的心理狀態都只會備受折磨。 討論有沒有遇到情緒低谷是毫無意義的,因為籠統的來講,不少高三家庭人生的情緒低谷都出現在孩子高三這一年……因此,對于學生而言,調節內心壓力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課題。需要注意的是,我并非強調玩比學重要,而是“會玩”比“會學”重要。“會學”是一個比較吃天賦的事,在小學初中那會兒我們早就被反復要求過,也大多數人都做得不錯。可“會玩”不一樣,怎么放松、怎么恢復、怎么調心態,是幾乎沒人教的東西,甚至是很多長輩談虎色變的話題。 我的建議是:擺脫“放松羞恥”,學生本身都要對在校的學習狀態有清晰的認知,清楚地判斷好學習效率的高效時間段,在這段時間內拼命學習;在此外的時間點內允許自己有一定松懈。而對家長朋友們,可做的比較關鍵的一點就是理解萬歲,不給孩子太大的壓力,做好適當的后勤保障,多傾聽,適當減少觀點輸出就大有裨益。“和諧”是高壓心理環境時間段最高的追求。 我:我很認同你說的“放松羞恥”這個詞。我們太容易把“松一口氣”視為墮落,其實在漫長的備考里,允許自己喘口氣,不僅是人性所需,更是理智選擇。“會玩”不是墮落,而是恢復。對學生來說是自救,對家長來說是信任。那你是怎么保持持續的內驅力的?有沒有一度覺得“卷”很疲憊? 小汪:在高考時間段,卷本身就是我的心理動力。我當年學習就是為了傳言中天文數字的獎學金、一部自由支配的手機、源源不斷的游戲時間。同時在考試中和日常學習中贏過其他同學也會給我帶來成就感。而且當初我觸犯的校規校紀數不勝數,這種刺頭逆襲當老大的感覺讓我自己感覺很酷,所以我才有力氣拼命學習。在推磨的驢眼前綁一塊觸及不到的香嫩草料,是驅動驢推磨的絕佳方法——希望大家會意。 我:你的香嫩草料論太真實了。我們總喜歡給動力套上一層理想主義的外衣,什么“家國情懷”“自我實現”,可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一部手機、一次勝利、甚至一句“你真厲害”,才是支撐拼下去的真正力量。我覺得這不是雞賊,是誠實。那你怎么看“內卷”和“天賦”?你覺得自己是靠什么贏下來的? 小汪:天賦大于內卷,天賦不夠只能卷。我當然是靠天賦在學,但是我沒覺得自己贏在哪:我考過了很多人當然也沒考過很多人;沒考過我的人里比我卷的人多了去了,比我聰明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只是可能我在應試方面的能力確實是比較突出,而顯然這是天賦帶給我的。 同樣的,雖然擁有很敏銳的應試能力,但是拉胯的計算能力和我最大的缺點也就是懶,也帶給我太多局限(擅長努力、能夠堅持無疑也是一種天賦!)。我的努力90%的情況是為了抹平這些天賦上的缺陷,這也是我給出最開始判斷的原因。不過至少我不覺得應該用“贏”來評價高考的結果,這太輕描淡寫地異化一個人的付出了。堅持到底的,才是贏家。 我:你這句“堅持到底的,才是贏家”,我愿意寫在這篇文章最后。高考不是誰贏誰輸的競技場,而是一個綿長、孤獨但也充滿選擇的過程。贏得自己的節奏、贏得自己的成長,已經是難得的勝利。那你在考場上是怎么快速進入狀態的?有沒有什么臨場發揮的小技巧? 小汪:這點更是毫無泛用意義。考試狀態差別太大,我的大考也屢屢受挫,我不能打腫臉充胖子。不過我喜歡在考前狂喝含糖飲料,除了不健康之外輕松減壓可持續,但是因為太不健康,不建議效仿。 我:哈哈,雖然聽著不健康,但我倒覺得你這方法的核心其實是“放輕松”。在考前能找到一個能讓自己稍微喘口氣的小動作、小儀式,其實很重要。高考前,你的復習策略有調整嗎?有沒有特別的階段性重點? 小汪:其實是很漫長的一個階段,考前第90天跟第30天的心態完全是天差地別;這其實是一個漫長到可以單開一篇文章來討論的課題。把核心努力區間定在臨考前兩周以前的幾十天會是更好的策略,最后的十幾天我是建議只追求調整心態和維持手感的。 我:好,這段我們就順著你的意愿略過。但從你說的狀態變化里,其實也可以看出一點:備考不是沖刺,而是體能管理。掌握自己的節奏感,比一味加速更重要。最后一個問題:你是怎么處理臨考前的焦慮的?有沒有什么心理暗示或者習慣? 小汪:處理不了,除了無敵高手之外我想不到有誰能面對考試心不慌手不抖;可能是作為井底之蛙的緣故,至少迄今為止我沒見過這樣的高手。考前焦慮本身就是考試的一部分,高考早在進入高中的那一秒就開始了,只是到答題完畢那一刻才結束。 最想對學弟學妹說的是:既然處理不了那就和解吧——就像我在上文寫的,該學的學,該玩的玩,該掉的眼淚和頭發也請隨他自然而然地去。不必把高考太過神話成丈量你人生的唯一標尺,日常學習的緊張感從老師和同學那里獲取就已經足夠,切莫把自己逼得太狠。 高考背后的高中生活怎樣成為你永不會后悔的記憶,才是你自己最應該思考的課題;不同的考試充斥著你的人生,而你最最珍貴的青春有且只有這一次了。 我:這段話,我想不加任何修飾地放在文末。焦慮是一部分,但不是全部。高考是一道門,也是一面鏡子。我們不是在證明誰更強,而是在學著成為能和自己好好相處的人。愿每一個讀完這篇對話的人,哪怕只記得一句話,也能覺得被理解、被鼓勵了一點點。 ![]() ![]() 一、認知負荷與“錯就是不會”的腦科學解析 小汪多次提及“錯就是不會”“精確嚴謹的計算能力”,這本質上涉及到工作記憶容量與執行功能的邊界問題。神經機制上,前額葉皮層(PFC)控制執行功能,如抑制錯誤反應、保持問題情境并精準運算。大量研究表明,工作記憶的負荷越高,錯誤率隨之上升(Fukuda et al., 2010)。 錯題歸因訓練本質上是一種元認知監控策略(metacognitive control),涉及內側前額葉皮質(mPFC)與背側前扣帶皮層(dACC)協同調節判斷與修正行為。這解釋了為何“能總結出錯因的卡片”效果優于被動積累錯題:因為這是一種在神經上更接近主動加工與抽象提取的“加工再編碼”。 二、情緒調節、壓力管理與“放松羞恥”的心理學解構 小汪提出“會玩比會學重要”,并強調了“放松羞恥”的危害,這直指當代青少年在考試壓力下的情緒調節系統崩潰現象。 慢性壓力狀態下,HPA軸(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長期激活,皮質醇分泌過多,損害海馬(記憶中心)與杏仁核(情緒中心)連接效率(Lupien et al., 2009)。青少年階段前額葉皮層尚在發育,情緒調節功能依賴外部支持系統(如家庭理解)。放松羞恥(relaxation guilt)實際上源自條件化焦慮,一種被社會期待長期施加所塑造的“應當不間斷努力”的心理程式。 小汪的觀點提示我們,心理韌性(resilience)來自張弛節奏,而非強度堆砌。放松,不僅是情緒調節策略,更是重建神經穩態的生理需求。 三、動機系統與“香嫩草料”,內驅力的真實神經圖譜 “為了游戲、手機和勝利感”,這種聽上去功利但真實的動力,其實對應的是神經科學上的獎賞系統。多巴胺系統(dopaminergic system),特別是中腦邊緣通路(VTA-NAc通路),是調控動機、預期與愉悅感的核心機制。 研究發現,目標具體、即時反饋明確的外部獎勵能顯著提升青少年的學習投入(Wang & Delgado, 2019)。這正是“香嫩草料”論的神經基礎。與其追問“孩子有沒有理想”,不如理解“他們是否有一個能產生預期快感的誘因”。動機,不是純粹精神喚起,而是目標-反饋-強化回路的連續驅動。 四、“會做卻做錯”的元認知盲區與歸因模式誤差 小汪提到“我們總說會了只是粗心”,這在心理學中屬于一種歸因偏差(attribution bias),即對失敗歸因于外因(粗心)而非內因(知識掌握不牢)。 學習科學指出,生成效應(generation effect)遠強于被動閱讀,只有通過“提取-再編碼”的過程(如卡片、口頭講解)才能真正內化。 錯題看懂答案≠會做,因其只激活默認網絡而非執行控制網絡(Poldrack et al., 2009)。 因此,小汪強調“看懂答案”是低層次認知,唯有真正再生性運用,才算“會了”。高考訓練的真正目標,是形成自動化解題模式(proceduralization)而非記憶堆疊。 五、“天賦不夠只能卷”,天賦、能力與教育焦慮的神經視角 “計算能力決定上限”,這一判斷有其腦神經學依據。前額葉皮層的工作記憶容量存在個體差異性(Conway et al., 2003),且與數學推理密切相關(Ashkenazi et al., 2013)。 但“努力補拙”依然有效,因為皮質可塑性允許通過長期訓練提高任務專注與錯誤抑制能力(Klingberg et al., 2005)。教育不該幻想人人都能“變聰明”,而應聚焦如何將個體的資源最優配置在優勢領域和可改善空間中。天賦不平等,但策略和節奏可以平等。 六、“考試焦慮”的不可解與應對之道,不是消除,而是共處 “處理不了焦慮就與它共處”,這是一種高度成熟的情緒認知。最新研究指出,焦慮不是考試障礙的外在敵人,而是激活型資源:適度的焦慮可以提高前扣帶皮層活性,從而提升注意力調節能力(Owens et al., 2012)。 反而是對焦慮的“負面再評價”(如“我怎么還緊張!”)才是導致情緒潰堤的真正原因。接納而非否認,才是最健康的應對方式。高考不是一場完美心態的博弈,而是一次與波動共處的旅程。 文獻出處: Fukuda, K., Vogel, E. K., Mayr, U., & Awh, E. (2010). Quantity, not qualit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luid intelligence and working memory capacity. Psychonomic Bulletin & Review, 17(5), 673–679. Lupien, S. J., et al. (2009). Effects of stress throughout the lifespan on the brain, behaviour and cognition. Nature Reviews Neuroscience, 10(6), 434–445. Wang, S., & Delgado, M. R. (2019). The neural effects of monetary incentives on memory encoding. Frontiers in Neuroscience, 13, 217. Poldrack, R. A., et al. (2009). The neural correlates of motor skill automaticity. The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25(22), 5356–5364. Ashkenazi, S., et al. (2013). Arithmetic proficiency and brain activation during mental arithmetic: Evidence from an fMRI study. Cognitive Neuropsychology, 30(3), 191–208. Klingberg, T., et al. (2005). Computerized training of working memory in children with ADHD—a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Child & Adolescent Psychiatry, 44(2), 177–186. Conway, A. R. A., et al. (2003). Working memory capacity and intelligence. 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 7(12), 547–552. Owens, M., et al. (2012). The role of the 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in the development of a high trait anxiety phenotype. Biological Psychology, 89(2), 357–3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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