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涼,夏天過去了。世界忽然變得安靜,像悄無聲息沉默的中年。 在樹蔭下聽著蟬鳴,恍惚間仿佛時光倒流,回到滿身塵土、汗水在臉上沖下印道子的無憂歲月。天很熱,正午,世界一片刺眼的白。悄悄溜出門外,寂寥的村道上沒有一點動靜。 忽然就炸了鍋,人們從午睡中驚醒,聒噪著往某個地方涌去,像百川歸海。小孩子跑得更快,邊跑邊喊著不知哪里聽到的消息,“死人了,被電打死了。” 桃園的周圍,已滿滿的幾圈人,警車閃著燈,警察用喇叭大聲呵斥,不讓人靠近。孩子們鉆來擠去,雖然挨了不少罵,卻終于來到籬笆跟前。正午的地里,一張破涼席上,躺著一位十四五歲的青年,穿著短褲,光著膀子,旁邊是他嚎啕的母親。 晚上來偷瓜,被園子里扯的電網電死了。園主判了刑,家庭從此陷入困頓。 早些年,附近村有人在瓜田里放雷管,因為總有狐貍來偷瓜。某天早上,所有的雷管不異而飛,西瓜依然被糟蹋得七零八落。后來騰挪東西發現,雷管悉數放在田主瓜棚的床下。田主大驚,從此不再種瓜。 此事,青旗君在他的《道聽途說》中記過。到底是人還是狐貍,總歸一樁懸案。 人在夏天會變得躁動,莊稼在夏天也開花開得熱烈。秋天就好了,累累果實,全都穩重起來。 現在的莊稼太單一,商品流通便利,區域內種植的作物品種越來越少。先前自給自足,秋莊稼幾乎涵蓋一年中所需的一切雜糧,大豆、芝麻、花生、棉花、玉米、高粱…… 夏天只有小麥。 在完全手工割麥子的年月,“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沒有任何詩意,有的是天有不測風云的焦慮和日以繼夜搶收麥子的辛苦。農人們有個詞語,“焦麥炸豆”,比迫在眉睫更形象。 大人越忙,孩子們越野。大中午不睡,昏天黑地地跑,遇見許多奇譎詭異的事。 有年夏天的午后,村里來了個穿綠軍裝的年輕人,白皮膚,金屬邊框的眼鏡,到農家討水喝,一口普通話,待人有禮貌。軍裝是仿制的,上邊許多紅點子,頭發胡須都長得不像樣子,一度睡在村里廢棄的糧站。后來聽說是殺人犯,村干部帶人去找,早已不知所蹤。那么斯文的殺人犯,連小孩子見了都不怕。 還有傳播神秘信件,信封外用紅線綁了,丟放在路口、樹下等可能行人的地方,為引人注意,再綁上一毛兩毛的零錢。撿起來打開看,卻是一種手抄的類似傳單的東西,要求撿到后再謄抄若干份,散發各處,自己的愿望就能實現,否則自己和家人都會有災殃。許多年后,看到一些不轉發如何如何的網帖,不惟不為之擔心,反而有睽違多年有故人之感。 夏天還有很多事。某年槐樹突然蟲害嚴重片葉全無,某人學習氣功每晚向著特定方向接收大師的能量,某次暴雨狂風吹倒樹木無數,某村雷電擊斃了將要成精的老牛…… 現在,只有日復一日的單調。此刻,夕陽西下,霞光和遠山接觸的地方,也無非是一抹寂寞的緋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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