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atasha Raina/State Academic Mariinsky Theatre 文 | 甘桔 捷杰耶夫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將在上海演出馬勒交響曲全集的消息近些天再次成為古典音樂界的焦點盛事:5天,6場,9部交響曲,超過11小時的總時長,再次刷新了我們關于捷杰耶夫“量大管飽”的認知——這樣極度緊湊的高強度演出日程在全世界的演出歷史上大概也是絕無僅有。尤其是最后一晚,第六、第九交響曲這樣往往能撐起一場完整演出的大型作品竟然被放到了上下半場,實在令人咋舌。驚嘆與期待之外,自然也不乏質(zhì)疑之聲:考慮到馬勒交響曲的技術難度與音樂深度,如此馬拉松式地演出全集,恐怕屆時演員將有“精糧粗做”之弊,聽眾也難免“消化不良”之困。 捷杰耶夫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突破極限的馬勒全集或許只是當下音樂市場的一個縮影;這一組合于2023年上演全本《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制作的壯舉猶在昨日。近年來,隨著音樂市場的劇烈變化,各類全集演出與錄音不斷涌現(xiàn),“全集”儼然被打造為一個象征著分量與誠意的營銷熱詞,攀比“硬核”成為演出市場的競爭手段。以上海為例,除馬勒交響曲全集外,2025-2026樂季還將上演魏特哈斯演繹的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全集,王健、梅第揚、施特克爾等演繹的巴赫全套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佐藤俊介演繹的巴赫全套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與帕蒂塔;上海交響樂團的肖斯塔科維奇交響曲全集計劃也將自本季起正式啟動。 可有時,市場往往陷入“為全集而全集”的桎梏,藝術策劃的內(nèi)在巧思被簡單粗暴的“集郵”替代。在聆聽全集之余,我們不妨思考:為何要演全集?以及,該如何演全集? 在演出與錄音中,“全集”一般指某一作曲家為某一體裁創(chuàng)作的所有作品(如貝多芬交響曲全集)。全集聽著雖大,但其篇幅卻可長可短:洋洋灑灑者如巴赫的數(shù)百部康塔塔、舒伯特的數(shù)百首歌曲、李斯特的上千首鋼琴曲;精干而多變者如拉威爾的鋼琴獨奏作品、巴托克的六首弦樂四重奏,它們都可在三小時內(nèi)演完。 兩種質(zhì)疑隨之而來:既然“照單全收”,難免要碰上些姿色稍遜的作品,演奏者與聽者未必對每一作品都深有感觸;而因為所有作品全部是同一體裁、由同一作曲家創(chuàng)作,聽感恐怕要顯得比較單調(diào)。不過,換種角度,這兩點也正是全集魅力所在:正是深入作曲家相對完整的創(chuàng)作世界,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那些經(jīng)典作品的問世并非一蹴而就,聽到那些未必成熟的心思中的跬步緩積;正因為體裁與創(chuàng)作習慣相對單一,作曲家創(chuàng)作中素材、手法、風格的諸多細微不同也得以彰顯,使演繹者與聽者皆能窺探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全貌,乃至于音樂發(fā)展的時代風貌。以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與弦樂四重奏為例,只有以全集的形式,才能夠完整領略作曲家是如何幾乎以一己之力挖掘出樂器與曲式的潛能,將這兩種體裁從維也納的古典風格帶入無比超前的深邃世界。 當然,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與弦樂四重奏是作曲家最為重視的體裁之一,水準盡皆上佳。但即使是像巴赫康塔塔全集這樣幾乎不可能聽完且質(zhì)量參差的全集項目,也絕不止于“錄下存檔”的文獻價值:盡管多為演完即棄的一時之作,巴赫仿佛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作力仍然在不經(jīng)意間顯露出深厚的藝術性,指向那些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比如,鈴木雅明的康塔塔全集唱片中安排的最后一首,BWV119號《康塔塔》就留給我相當深的印象?!犊邓吩S多素材后來被化用進偉大的《b小調(diào)彌撒》,而此處,巴赫以并不尋常的五聲部合唱為它寫下另一種味道的恢宏華麗。 當然,全集的呈現(xiàn)方式也絕不拘泥于僅僅是全集。鋼琴名家讓-艾弗蘭·巴維(Jean-Efflam Bavouzet)曾用三個樂季的時間,以11場音樂會的規(guī)模在倫敦威格莫爾廳完整演繹了德彪西的鋼琴獨奏作品全集——但不止于此。這套被命名為“德彪西之旅”的系列音樂會圍繞著德彪西的鋼琴獨奏作品,將李斯特、舒曼、肖邦、弗雷、馬斯涅、拉威爾、巴托克、布列茲、斯托克豪森的鋼琴獨奏作品搭配著呈現(xiàn),同時還有一系列德彪西包含鋼琴的室內(nèi)樂作品。巴維以極具想象力的曲目設計將德彪西的藝術遺產(chǎn)置于廣闊的音樂史中,揭示出德彪西的靈感、共鳴與影響。這樣的杰出策劃超越了“全集”的范疇,卻無處不體現(xiàn)出真正的全集思維,其雄心與卓識使人難忘。 難道非演全集不可嗎?一位真正有想法的藝術家或許也可以以“殘本”自圓其說。鋼琴名家安德謝夫斯基(Piotr Anderszewski)在彈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第二冊》時,只摘出十二首并按自己的喜好安排,在調(diào)性與色彩的遞進中保留了強烈的呼應與對比,別具風味。而羽管鍵琴家?;鶎帲?/span>Aapo Hakkinen)為今年上海早期音樂節(jié)排出的《賦格的藝術》使我眼前一亮。羽管鍵琴家略去了較晚添加的第四賦格,也不彈未完成的第十四賦格,順便裁掉第十二、十三兩首鏡像賦格,轉而將關系緊密的其余十首賦格視作一個開放的整體。依照作品自身的特點,他糾正了出版商調(diào)整的順序,將第八賦格與第十一賦格放在一組,并大膽地將第九賦格、第十賦格移至前面演奏,在幾組精彩的賦格中插入卡農(nóng)作為間歇,以最為輝煌的第十一賦格結束這部“不全”的巨作。見到這樣尊重音樂內(nèi)在特質(zhì)的“殘本”,又何必執(zhí)著于全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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