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搶"隊伍里的"童子軍" 柯有華 1975年的夏天,陽光像熔化的銅液,潑灑在江南水鄉的稻田里。那時的農村,"以糧為綱"是天經地義的準則,而夏天的"雙搶"——搶收早稻、搶種晚稻,則是準則里最滾燙的注腳。誰也沒想到,這年的"雙搶"隊伍里,會多了我們七個半大孩子,后來被鄉親們笑著喚作"童子軍"。 我那時11歲,和有裕、有堂、有得他們一樣,個子剛過田埂,胳膊細得像剛抽穗的稻稈。是生產隊長柯有選把我們攏到一起的,他站在曬谷場的石碾旁,手里攥著一條毛巾,說:"孩子們,田里忙不過來,你們來搭把手,算半個勞力!"我們聽得眼睛發亮,仿佛瞬間成了能扛事的大人,當即拍著胸脯應下,由我領著,第二天一早就挑著秧夾、拎著竹秧籃出了門。 "雙搶"的日子沒有晨昏。天剛蒙蒙亮,露水還凝在稻葉尖上,我們就跟著社員們下了田。起初干的是輕活:插秧時,我們挑著秧苗,將一扎一扎的秧苗拋灑在田面上,讓大人們插到哪里哪里就有順手的秧苗;收稻子時,就跟在割稻人身后,把割下的稻穗抱起來,讓大人打成捆子。后來膽子大了,竟學著大人的樣子碼稻谷——把大人挑回曬場的稻子,繞著曬場扎成垛,像搭積木似的摞起來,雖然垛子碼得不大不高,卻也碼得整整齊齊。 最難忘的是試著挑草頭。草頭是割下的稻谷打成的捆子,男勞力挑著能健步如飛,我們看著眼熱,也想試試。找了根兩頭是尖的槍擔,選了兩小捆最小的草頭,顫巍巍地架在肩上。剛走兩步,扁擔就滑到了胳膊肘,草頭也滑了下來。社員們笑得直不起腰,我們卻不氣餒,插上草頭,再挑,再走,直到肩膀磨得發紅,終于能歪歪扭扭地把草頭挑回曬場。那一刻,風里的稻花香都像是甜的,連毒辣的太陽都不那么灼人了。 母親將涼茶放在田埂邊的皂角樹下,看我路過,她放下手里的活,將盛著涼茶的粗瓷碗送到我手上,眼神卻總在我身上打轉。我知道她心痛——我的褲腳總是沾滿泥水,鞋子磨破了底,露出腳趾頭,有一次挑秧時,腳桿撞到田埂邊的石頭尖上,鮮血一下子滲出來,染紅了草鞋。我咬著牙沒哭,用田邊的野草揉碎了敷上,接著挑,可轉頭就看見母親偷偷抹眼淚。但她也開心,晚上收工時,她會摸著我曬得黝黑的臉蛋,笑著跟鄰居說:"我家四兒長大了,能幫著干活了。"那語氣里的驕傲,比收了滿倉的稻谷還足。 社員們也總夸我們。路過田埂時,他們會拍著我的肩膀說:"四兒帶的這群娃,真不賴!"柯有選隊長更是常把我拉到身邊,對著其他社員嘆:"你們看,四兒比我還有號召力,把這些娃管得服服帖帖,幫了大忙了!"我們聽了,干活更有勁,連中午歇晌時,都舍不得多躺一會兒,扒拉完兩碗糙米飯,就又扛著工具下了田。 那個夏天過得飛快,等"雙搶"結束,稻穗堆滿了曬谷場,晚稻的秧苗也在田里扎了根,我們的"童子軍"才算正式解散。我看著自己磨出繭子的手掌,曬得黝黑的胳膊,突然覺得這個暑假和以往都不一樣——不是摸魚捉蝦的閑散,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收獲。 后來我走了很多路,見了很多人,卻總忘不了1975年的那個夏天。有時回到老家,看見鄉親們在田里勞作的身影,一種復雜的情感會從心底涌上來:有自豪,為當年那個不怕苦的自己;更有敬佩,為一輩子在田里刨食的農民。我忽然明白,那次"雙搶"哪里是"搭把手",那是土地給我的一堂課——它讓我知道,一粒稻谷要經歷多少日曬雨淋才能成熟,一個人要流多少汗才能扛起責任。 如今想來,那真是用金錢也買不來的經歷。它像一顆種子,種在我心里,讓我后來在人生路上遇到困難時,總能想起當年在田里挑著草頭、迎著太陽往前走的自己——那時連肩膀磨破都不喊疼,現在這點難處,又算得了什么呢? 歲月會模糊很多記憶,但1975年夏天的陽光、稻花香,還有我們這群"童子軍"在田里忙碌的身影,卻永遠清晰。那是我人生中最滾燙、最難忘的一段時光,是土地給我的禮物,也是我一輩子的底氣。 2025年8月25日下午 ![]() 柯有華:1964年4月3日出生。中共黨員,在職研究生畢業,高級會計師職稱,曾在企業、團市委、市財政局、市人大常委會工作過,退休前任市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市人大常委會預工委副主任,十五屆黃石市人大代表、省十四屆人大預算審查與國資監督專家。在有關報刊上發表過財經類文章多篇,部分文章獲過獎。 《新東西》編輯部 主 編:向天笑 法律顧問:劉太平 向其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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