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魏述國 將作品：揮手之間的母親 授權晶瑩六刊獨家原創首發 總編 | 晶瑩 | 編輯 | 瑾瑤 *歡 迎 收 聽*   揮手之間的母親 作者：魏述國 母親的手，是我記憶里最靈巧的。那雙手不似尋常婦人那般纖細白皙，指節上凝著常年握針、漿洗布料磨出的薄繭。母親穿針引線時，哪怕是最細的真絲繡線，也能穩穩捏在指尖，穿過針眼時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少年時，家里的柜蓋上，總擺著一摞疊得整整齊齊的牛皮紙，紙頁邊緣被摩挲得發毛，上面畫滿了各式各樣的鞋樣。有給小孩子繡的虎頭鞋樣，老虎的眉眼用墨線勾勒得圓睜著，額間的“王”字筆鋒利落；有給老太太做的圓口小腳鞋樣，鞋頭圓潤，輕快腳，鞋幫處留著繡牡丹的空位；還有給莊稼漢穿的方口布鞋樣，鞋底比尋常鞋要寬出半寸，母親說這樣走路穩，扛著鋤頭也不容易崴腳。那些鞋樣是母親的寶貝，每次有人來求，她都把牛皮紙鋪展開，用手掌一遍遍捋平，生怕畫歪了線條。 來求鞋樣的婦人，大多是街坊鄰居，也有從鄰村特意趕來的。她們來時總不空手，有時拎著半袋新磨的玉米面，有時揣著幾個剛蒸好的白面饅頭，一進門就笑著喊：“您嬸子，又來麻煩你了。”母親這時總會指一指板凳，讓來人坐下，自己則取來鉛筆、尺子和粉筆，一邊問著“要給多大歲數的人做” “喜歡素凈點的還是花哨點的”，一邊就著窗臺的光兒量尺寸。 畫好鞋樣，母親還會多問一句“要不要繡點東西”。若是給孩子的鞋，她會建議繡只小兔子，耳朵要繡得蓬松，用粉線和白線摻著繡，看著就軟乎乎的；若是給姑娘的鞋，就繡枝蘭草，葉片用青線，花瓣用淺紫線，針腳要密，這樣洗了也不容易掉色；若是給女老人的鞋，就繡朵萬壽菊，花瓣層層疊疊，用金線勾個邊，看著就喜慶。有次鄰村的張嬸來求鞋樣，要給剛訂親的女兒做嫁妝鞋，母親特意找了塊藏青色的緞面布，在鞋頭繡了對鴛鴦，鴛鴦的羽毛用了十幾種顏色的線，從淺灰到深褐，過渡得自然又細膩，張嬸拿著鞋樣時，眼眶都紅了，說：“他嬸子，你這手藝，比城里的繡娘還要好！這得費多少工夫呀！” 那時我總愛趴在母親身邊看她繡花。她依門坐在板凳上，陽光灑在她身上，也灑在攤開的布料上。她左手托著鞋面，右手捏著繡花針，揮手之間，我看著她指尖的線一點點鋪展開，原本素凈的鞋面，漸漸有了花卉的芬芳、鳥獸的靈動。心里總覺得神奇，仿佛母親的手里藏著一個小世界，揮手之間，能把尋常的布料，變成最珍貴的寶貝。 我上了高中，要去縣城讀書，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母親都會給我縫縫補補。幾件新衣服的袖口、領口處，也被繡上點小圖案，有次我嫌圖案太花哨，跟母親說“同學們都穿買的衣服，沒人穿繡花的”，母親手里的針頓了一下，然后輕聲說：“繡點東西，看著暖和。”那時我不懂她的心思，只覺得難為情，后來在學校里，有同學指著我衣服上的雛菊說：“你媽媽繡的嗎？這花繡得真好看！”我才忽然明白，那些小小的繡品，是母親藏在衣服里的牽掛，無論我走多遠，看見那些針腳，就像看見她站在我身邊。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謝謝每次打電話，母親總說“家里都好，你不用惦記”，說著說著，就扯到她鞋樣上去了。她說前幾天你寧嬸來求鞋樣，我給她畫了雙繡荷花的，她可高興了。我聽著電話里她的聲音，想象著她揮手之間畫鞋樣、鉸鞋樣的模樣，心里總覺得踏實。去年春天，發現母親一下子瘦下來，問她哪地方難受，她總說沒有。父親患小腦萎縮，白天亂跑，晚上鬧宿，母親總是跟在后面，陪在身旁，我們兄弟姊妹都以為母親的瘦是被父親熬煉的，也就沒在意。 直到同年秋天，母親突然腹痛不止，去醫院檢查，確診是腸癌。拿到診斷書那天，二弟從醫院里打給我電話。秋雨綿綿，我望著窗外正在落葉的梧桐樹，眼淚止不住地流。我想起母親的手，想起那些鞋樣，想起她繡在鞋面上的虎頭、牡丹、鴛鴦，想起她給我縫的衣服、納的鞋底，那些針腳里藏著的愛，密密麻麻，織成了我整個童年和少年時光，可如今，那雙靈巧的手，再不可能那么靈動了。 手術出院后，由二弟專職伺候父母，我及兩個妹妹盡管都忙于工作，也是趁空便來看望。有時她精神好些，會跟我說起以前的事，說哪家的媳婦來求鞋樣，說哪家的孩子穿著她繡的鞋長大了。她說這些的時候，眼睛里會閃著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坐在窗邊繡花的日子。我聽著她的話，心里清楚，那些針腳里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但母親用針和線繡在我生命里的愛，卻永遠不會褪色。 前幾天整理家里的東西，打柜蓋的上層，那摞牛皮紙鞋樣還在，只是比以前更舊了。我拿起一張虎頭鞋樣，指尖撫過上面的墨線，仿佛還能感受到母親畫鞋樣時的溫度。鞋樣的邊角處，有幾處細小的針孔，那是母親當年為了固定布料扎的。我把鞋樣一張張疊好，放進一個新的紙盒里，又找了塊干凈的棉布蓋在上面。我想，等母親病好了，我要把這些鞋樣拿給她看，哪怕她再也不能繡了，看著這些鞋樣，她也會想起那些被針腳填滿的日子，想起那些因她的手而變得溫暖的時光。 母親的手，曾經是我眼里最神奇的手，能把尋常的布料變成精美的繡品，能把平凡的日子縫綴得滿是溫情。如今這雙手雖然再也拿不動針，但它繡在我記憶里的那些針腳，早已成了我生命里最珍貴的寶藏。每當我想起母親，想起那些鞋樣，想起那些繡在鞋面上的花卉、鳥獸，心里就會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那是母親的愛，以針為筆，以線為墨，揮手之間，繡在我人生的每一頁紙上，永遠不會褪色。 2025.08.31 作 者 簡 介  魏述國：男，1966年出生，山東省泰安市新泰市羊流鎮人氏。泰安市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發展對象。執鞭教書多年，雖高徒屈指，總算不上誤人子弟。文學上曾發表小說、詩歌、散文、報告文學若干篇。其中新聞特寫《新婚日新娘帶來致富新信息》、《寧老漢街頭夸科技》被多家省、國家級報紙轉載，并分獲全國“好新聞一等獎”；《政府命題 干部作文》獲山東省“好新聞一等獎”。小說《奶奶在天上》被《泰山文藝》舉薦至《山東文學》并獲中篇小說征文二等獎。本人安貧樂道，常思進取。閑暇，愛拓荒開地，謂之“亦公亦農，勞逸結合”。無論筆耕犁耕，每每有點滴收獲，便喜不自勝，“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如此而已，未知猴年馬月祖墳上才冒輕煙。 晶瑩六刊歡迎您  詩文配圖圖片來自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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