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沖 | 豹頭與枷鎖

楓蕓文學社 2025-09-02 發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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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頭與枷鎖

文/道沖（廣東）

林沖者，豹頭環眼，燕頷虎須，使一桿丈八蛇矛，有萬夫不當之勇。此等人物，若生于亂世，必是割據一方的豪杰；即令在太平年月，亦當為朝廷所重，授以兵馬之權，鎮守邊關。然而林教頭的一生，卻偏偏被“體制”二字捆得結結實實，終至于反上梁山，做了強盜。

他原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武藝超群，名動京師。這教頭之職，說來好聽，實則不過是權貴門下一走狗。高衙內調戲其妻，林沖雖怒發沖冠，拳頭舉起卻又放下——他認得那是太尉高俅的螟蛉之子。這一認得，便注定了他后來的命運。

林沖的悲劇，在于他太懂得“規矩”。那規矩不是白紙黑字的律法，而是官場里蜿蜒曲折的潛流。他以為只要守這規矩，便能保全性命與富貴。于是白虎節堂遭陷，他認罪；刺配滄州，他接受；野豬林險些喪命，他仍勸魯智深勿殺公差。直至火燒草料場，山神廟前親耳聽得陸謙等人的毒計，方才明白這規矩從來不是為他這般人設的。

林沖雪夜上梁山時，槍挑酒葫蘆，踏雪而行，頗有詩意。然而那詩意底下，實是徹骨的寒涼。一個體制內的精英，竟被逼至如此地步，豈不令人深思？當初若沒有王倫的刁難，或許林教頭就真做了順民，老死江湖了。幸而王倫小氣，才逼出那“投名狀”的戲碼，教林沖徹底斷了回頭路。

梁山泊上，林沖終得施展才華，屢建戰功。但看他后來行事，依然難脫體制烙印。宋江主張招安，別人或有異議，林沖卻罕有言語。他曾在體制內吃盡苦頭，卻仍信那體制的許諾，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招安后的征方臘等役，然而林沖之沖，終究是被人推著沖、逼著沖。他何嘗有過魯智深那般“說打便打，說走便走”的痛快？即便是梁山排名第六，即便是五虎上將之二，他眉宇間總鎖著一絲憂郁。

招安之后，再為朝廷效力，征方臘途中染病，僵臥在床，望著江南煙雨，不知可曾想起東京城的繁華舊夢，可曾后悔當初那一沖再沖？

林沖的一生，恰似那被拔去利齒的豹子，雖有名頭，實則早已失了山林之王的威嚴。他的悲劇不在于是個弱者，而在于本是個強者，卻被世道磨去了爪牙，終成他人棋局中的一枚過河卒子。嗚呼！世上林沖何其多，不是不會沖，而是沖破了牢籠，卻發現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