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鐘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97）

清·陳壽祺《文信國琴歌》詩解讀（16）

文信國琴歌

[清]陳壽祺

琴鐫五十六字云：松風一榻雨瀟瀟，萬里封疆不寂寥。獨坐瑤琴遺世慮，君恩猶恐壯懷消。時景炎元年，蒙恩遣問召入，夜宿青原寺，感懷之作，譜于琴中，識之文山。舊藏何上舍述善家，今為李秀才紹鄴所得。（青原寺在吉州。）

文山紫云不可留，文山古琴尚如昨。三宮頗憶汪水云（汪元量以善琴事謝后），七客誰論賈秋壑（楊維楨“七客寮”，“秋壑琴”其一也）。細看二十八驪珠，景炎赴召感懷作。公初志欲扶昆侖（見文山詩），臨安事業風波惡。恨少尚方寶劍斬佞臣，又無博浪神椎殲寇虐。獨剩云和空桑?？嗨轮驴?，觸【?，左為“扌”】哀音沉寂寞。夜雨青原一榻涼，風煙萬里鳴秋柝。君恩世慮兩沉吟，浮云柳絮無住著。羽換宮移反掌間，南冠楚奏心回薄。一十八拍胡笳聲，愁對寒云連朔漠（見《指南錄·胡笳曲》）。但惜《廣陵》一散絕人間，不遣嵇生顧影揮弦索。六陵淚灑冬青花，穿云秘玩俱零落。（李林《解酲語》：西僧楊璉正伽啟掘宋諸陵寢，理宗陵得“穿云琴”，金貓睛為徽，龍肝石為軫。）無乃天荒地老朱鳥歸，猶似華陽之鬼悲漂泊（本《靈異志》）。前何后李皆好事，向來摩挱收錦橐。宜召端州玉帶生，二妙并入芙蓉幕。請觀翠綠藉長筵，龜紋虵腹梅花錯。弦以園客之冰絲，徽以鐘山之碧玉。（“玉”讀如“龠”?！督故弦琢帧罚荷Ｈ~螟蠹，衣敝如絡。女工不成，絲布為玉。）會須敲碎西臺如意為君歌，歌成萬古傷哀樂。

網友葉瑋松問：這是清代閩地儒生乾嘉學者陳壽祺的一首古體詩。請先生幫我解說一下這首古體詩，看看這首詩的風格、用典和藝術特色。

鐘振振答：（接上期）吟詠文天祥古琴的詩篇，陳壽祺的這首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早的。自清乾隆年間開始，詩壇上涌現出了一批吟詠文天祥古琴的作品。茲就筆者所見，舉證如次。

（7）張塤《竹葉庵文集》卷一六《詩·秘閣集》一《題文丞相琴》

詩序曰：琴背題詩曰：松風一榻雨瀟瀟，萬里封疆不寂寥。獨坐瑤琴遣世慮，君恩猶恐壯懷消。后題云：景炎元年，蒙恩遣問召入，夜宿青原寺，感懷之作云云。按公于德祐二年二月二十九日夜走真州泛海，四月八日至溫州。端宗是年五月朔改元景炎，即位福州。公以觀文殿學士、侍講召，二十六日至行在，授通議大夫、右丞相、樞密使。此詩之作蓋五月，未到福州，在二十六日之前之詩也。琴藏閩中何氏。

詩曰：景炎改元五月朔，天子行在在福州。荔支未熟菖蒲綠，風光已是海南頭。丞相被召來永嘉，旅夜夜宿青原寺。天涯蕉萃抱琴人，風雨凄然憂國淚。海水汨汨云漫漫，泠泠朱弦續續彈。寡婦孤兒此天地，牙娥無此心悲酸。臣身不肯孤桐死，臣心比作東流水。一水滄溟終不回，半生焦尾形骸似。形骸羽化幾時留，不許廬陵作首邱。逃得南來仍北去，無情萬里莽孤舟。

按，“牙娥”不詞，疑當作“月娥”，即嫦娥也。唐·王初《青帝》詩曰：青帝邀春隔歲還，月娥孀獨夜漫漫。李商隱《和韓錄事送宮人入道》詩曰：鳳女顛狂成久別，月娥孀獨好同游。陸龜蒙《自遣》詩三十首其十五曰：月娥如有相思淚，只待方諸寄兩行。皆是其例。

（8）詹應甲《賜綺堂集》卷二〇《文信國古琴》詩

半閑堂上蟋蟀鳴，趙家四壁皆秋聲。堂堂之身七條玉，人琴宛在公之靈。厓門千丈海濤立，獨抱孤桐語嗚唈。草奏舟中血淚枯，弦詩燭下鬼神泣。千秋正氣公手持，一曲變徵公心知。公身不死宋尚在，九年柴市琴不離。吁嗟乎，狀元宰相尋常事，沒世猶能重其器。何只相攜玉帶生，早識文山弦外意。

（9）朱珪《知足齋集·詩集》卷一五《閩縣李瓊宴所藏文相國琴摹為圖作歌》

大弦欲絕清角哀，少海震蕩航溫臺。浙潮三日不上涌，丞相抱日三山來。七均未調樞密出（時與陳宜中未協），劍汀一旅難張恢。橫琴井澳益帝癎，黃龍困穉厓山摧。陸張授命《廣陵》絕，五坡嶺飯箕子災。囚奴五載志肯奪，正氣白日轟風雷。殘形有操彈不得，六鰲掀簸輪軸豗。遺詩二十有八字，恒星萬古旋杓魁。青原風雨詎寥寂，一彈猿鶴聲徘徊。連牙移情誰唱和，夜半痛哭聞西臺。柴市憫忠匹光岳，到今憑吊猶尊罍。其人其琴更手澤，古而無死桄三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