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滿城秋色，滿目相思 作者：鳶尾花 一 風從高樓峽谷間涌來，帶著第一片落葉的訊息。我站在十字路口，看信號燈由綠轉紅，像一盞緩慢的燭火，替季節翻頁。車輪碾過的落葉，發出低低的“嚓——”聲，像歲月在提醒我：又一圈年輪已合攏。 忽想起蘇軾《赤壁賦》中的詩句：“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此刻的我，便是須臾里的一粒微塵，被風揚起，又被風放下。  二 人行道上，金黃與赭紅交錯，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調色盤。拾起一枚葉子，看葉脈清晰得如同掌紋，又像時間的河流在指尖分叉。它曾在盛夏高舉陽光，如今卻甘愿伏身塵土。 莊子言：“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巨。” 一片葉子的偉大，正在于它懂得謝幕也懂得低眉。于是，我把撿拾的落葉夾進書頁里，不為一枚標本，只為在合攏的紙頁間留一條縫隙，讓風繼續吹，讓時間繼續走。  三 拐進熟悉的小巷，梧桐把天空剪成碎瓷。咖啡館門口的風鈴叮當，像一句久違的問候。點一杯美式咖啡，苦味先至，繼而回甘。 窗邊的位置依舊，對面卻缺了他。去年此時，他曾把方糖排成小小的塔，笑著說：“甜要慢慢加，日子要慢慢過。” 如今塔已坍塌，糖漬早被抹布擦凈，只剩下杯壁一圈褐色的痕，像不肯淡去的思念。 王維有詩云：“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可是我的故鄉不在遠方，卻在與你對視的剎那。那剎那已遠，于是，故鄉成詩，詩又成塵。  四 廣場上，白鴿忽然起飛，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像雨點落在錫箔。教堂里鐘聲隨后而來，一聲、兩聲……七聲，把午后切成均勻的段落。 我抬頭仰望鐘樓，指針不慌不忙，像兩位古稀的禪師，對坐千年，只說了一句：“當下即永恒。” 原來“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不可得，卻仍在此刻聽見鐘聲，仍在此刻看見鴿群掠過秋天的蔚藍。  五 路過商場的時候，落地窗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風衣、長發、一截耳機線，背后是金箔般的陽光。我停步，與自己對視，像與一位多年未見的故人。 他問我：“可曾忘了什么？” 我答：“忘了問你一聲珍重。” 他笑了，眼角的細紋像落葉的脈絡。原來，遺忘也是一種慈悲——讓該走的走，讓該來的來。 六 傍晚，天邊鋪開了一幅長卷：淡青、玫瑰灰、橘紅依次暈開，像一個人的情緒在宣紙上蔓延。紅綠燈路口涌出的人潮，各自揣著沉默的火焰，奔赴各自的夜晚。 我走在其中，耳機里恰好放到《平沙落雁》。古琴聲悠遠，像有人在云端撫弦，也像琴聲把雁聲、風聲、心聲一并收入指尖。  七 華燈初上，滿城光暈像碎銀子一般落在水里。我站在天橋的中央，看車燈織出流動的星河。一片葉子忽從高處旋轉而下，擦過我的肩膀，落在腳邊。 彎腰拾起，葉柄仍帶溫度，如同一句剛出口的再見。 此刻，沒有古池，沒有青蛙，只有車流如水，只有我，是水里一粒安靜的石頭。 八 鑰匙插入鎖孔，“咔噠”一聲，像歲月合上了扉頁。 屋內沒開燈，月光先涌進來，在地板上鋪成一條銀白的小徑。我沿著它走過去，像踩在一條歸鄉的河。 書桌上的日歷停在九月三十日，空白處有一行小字： “滿城的秋色，不及你眉間的一點溫柔。” 我拿起筆，在旁邊續寫了一句： “而你眉間的溫柔，早已化作滿城秋風。”  九 點一支蠟燭，把那片葉子輕輕地放在燈下，虔誠如禮佛。光透過葉脈一點點舒展，一盞小小的燭火，照著未說出口的思念。 《心經》云：“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葉子是色，思念是空；秋色是色，光陰是空。 我在色與空之間坐下，聽見風掠過窗欞，像一聲極輕的嘆息，也像極輕的歡喜。 原來，相思不必相見； 原來，放下未必忘記； 原來，滿城秋色不過一句： “你在此處，我便心安。” 燈芯微顫，影子在墻上搖晃，像一片正在落地的葉，又像一朵即將盛開的蓮。我合掌，向秋，向風，向所有遠去又歸來的自己，輕聲道一句： “愿你在此刻，得大智，得閑，也得心安和大自在。” 從此后，一心向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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