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料礓石

       小時候挖地挖土的時候，最愁人的不是活兒有多重，而是忽然就碰到料礓石。镢頭，鋤頭，就給碰得“噹”的一聲，手跟整個胳膊也給震得發麻，就像過了電似的。最可氣的是，撅頭鋤頭會給磕出個豁豁子，叫人心疼得不行。

      老家那里，坡陡土厚。黃土里面，按不騰的就有料礓石。犁地的時候，就怕料礓石，弄不好就把犁鏵給打了（陜西方言，弄壞了）。那損失就大了，得買新的。所以，我們那里，地頭往往能看到撿出來的料礓石，一堆一堆地放著，沒辦法處理，還沒地方扔。人們都有點發愁：“這樣些沒用的東西，唉……”

      真的，我打小就知道最沒用的東西，就是料礓石了。磊墻根兒，抵不住事兒不說，還會壞事兒的。它雖然也硬著呢，但是一點不抗壓，墊地基是一點也不敢有的，還要提前一一撿拾，清理干凈的。它畢竟不如山里的石頭，做地基能給上力，都不如三合土。丟路上墊路吧，它疙瘩啦塊的，把路沒墊平，還倒弄得人車都走不了了。就是砌個水渠，邊兒上都不能用它。

      “——它完全就是個幫倒忙的家伙，廢物。——憑什么還要厚著臉皮賴在這里呢？”我們這幫小孩子都敢這樣罵它，唾棄它。原因是，有一次一個地邊兒上，因為有坑洼，積了水，又和了黃泥，沒辦法走。不知道誰就順勢把路邊的料礓石給踢了進去，大概是想讓它好歹能墊個腳步子，不叫人踩到泥，摔跤。嘿，這不爭氣的家伙，就是沒用，人踩在上面，它骨碌一滾蛋兒，人就摔倒了，下巴都給墊個窟窿，血吱吱吱地冒，腳底下的黃泥水都成了紅的。

      料礓石這個沒用的印象，在我的腦海里一直扎了根，發了芽。這些年，不太在地里干活了，我的腦海里，它都幾乎要消失了。

      前幾天，跟個醫生朋友聊天，不知道咋說著，就提到了料礓石。一提到“料礓石”這三個字兒，我的腦海里立馬就現出了它們丑陋的模樣：土黃色，一點不規則，啥形狀的都有，就像沒教養的孩子似的。它質地比石頭疏松，但比土坷垃堅硬；形狀像珊瑚石或微縮般的太湖石。說它很硬吧，不能給上力，承不了重，難堪大用。說它空虛吧，你還不好砸爛它。為什么把它這樣叫，聽老人們說，是因為它不但像生姜，而且顏色還跟生姜一樣。

     “這沒用的東西，有什么存在價值呢。——都咋好意思待在這世界上？”我的語氣里，滿是鄙夷不屑。

      “嘿，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朋友端起茶壺，給我們倆都填滿，這才擺出很專業的架勢跟我說道：“你也是成天看書的人呢，有句話是怎么說的來？凡是存在的東西，都自有其價值。就拿這料礓石來說吧，在醫學上，料礓石是一味中草藥呢。可以用于治療我們常見的一些疾病。”

      他干脆給我擺開場面細說道了。

     “能清熱解毒。在我們的門診里，如果患者出現痢疾、腸炎、扁桃體炎等疾病，可以使用它作為原料配制的藥物進行治療，能夠清除體內熱毒素，對病情有所好轉。

       能止痛消腫。我們常用它來止痛消腫作用，緩解風濕性關節炎、痛經等疾病。

      能改善消化功能。如果有人出現腸炎、便秘等癥狀，食用料礓石可以改善消化功能，促進胃腸道蠕動。

      能養心安神。可以起到鎮靜安神、舒緩神經作用，能夠緩解焦慮引起的不良反應。

     能增強免疫力。可以起到增加免疫力，提高機體抵抗力作用，能夠治療和預防多種疾病。只要在用藥物時注意避免攝入辛辣刺激油膩性食物，以免出現不良反應。——它的好處多著呢。”

      他這么老婆數雞蛋一樣地給我扳著手指頭大講料礓石的好處，把我聽得腦子里一下子云霧升騰。我被它說懵了，真的，四十多年來一直在自己頭腦里如此沒用的廢物，居然在藥用里是個寶。我不但意識到了自己不只不懂藥理，見識少；更重要的是愚鈍，淺薄，以自己的偏見輕易就定義了一些東西。

      跟這個醫生朋友的交談，不光是打破了我認識上的狹隘，拓展了我的知識，更重要的是提醒我看待事物和人的眼光：一定要鉆進去看，才能看得透徹，清晰。

      前幾天，去到南邊山坡上散步，我還有意識地留意，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原來那么常見的料礓石。遺憾的是，現在你要找它的時候，它咋樣都不露面了。

      如果，那一天，能弄到一塊料礓石，我會把它擺在書案上，或者書架上，還得占據醒目位置。就是為了讓它能時刻提醒我：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件東西無緣無故地存在。存在，都有它自己的理由，這個理由就是價值。這價值，不在這處，就在那處；不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