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國紀事·紅磨坊 李志意（北京） 難忘霓虹與風車下的巴黎夜，總記得幾十年前紅磨坊觀演。 上世紀80年代初的巴黎，暮色總比故鄉來得遲緩。當塞納河的水波還泛著淡金余暉，我跟著法國朋友汪道爾(Vendeur)先生穿過蒙馬特高地的石板路，遠遠就望見那座綴滿霓虹的紅色風車——紅磨坊（Moulin Rouge），像一枚被時光擦亮的勛章，在漸濃的夜色里轉著溫柔的弧光。那是我第一次踏入這座承載了百年巴黎夜生活記憶的劇場，風車里飄出的爵士樂混著香頌的旋律，竟讓初來乍到的局促，都化作了指尖微微發燙的期待。 早聞紅磨坊是巴黎 “高雅夜生活” 的代名詞，自1889年誕生起，它就像一位見證者，把蒙馬特的藝術氣息、法蘭西的浪漫基因，都揉進了舞臺的光影里。不同于街頭酒館的喧鬧，這里的熱鬧帶著精致的秩序：深紅色天鵝絨幕布垂落如瀑，鍍金欄桿泛著溫潤的光，侍者穿著筆挺的燕尾服穿梭其間，連空氣中都飄著香檳與烤面包的香氣——后來才知，這般優雅是有分量的：單看表演要200多法郎，若想伴著法式大餐沉醉整晚，每人得花600多法郎。在那個法郎還帶著金屬質感的年代，這樣的價格，更讓這場觀演成了記憶里格外璀璨的注腳。 幕布升起時，全場的呼吸仿佛都慢了半拍。最先登場的是經典的康康舞(Can-Can)，十幾位舞者身著綴滿亮片的蓬蓬裙，裙擺如綻放的火焰般層層鋪開。她們踩著歡快的波爾卡節奏，踢腿、旋轉、甩動裙擺，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恰到好處的張力 —— 既不是刻意的挑逗，也不是生硬的炫技，而是將法蘭西的熱情與俏皮，揉進了每一次裙擺的翻飛里。尤其當所有舞者同步踢起高腿，裙裾在空中劃出整齊的弧線，舞臺燈光恰好落在她們腳踝的蕾絲花邊的瞬間，我忽然懂了為何紅磨坊的康康舞能流傳百年：那不是簡單的舞蹈，是一種鮮活的、帶著生命力的藝術，能讓每個觀者都跟著心跳加速，忍不住想為這份熱烈鼓掌。 中場的歌舞劇片段更讓我沉醉。故事改編自巴黎的市井傳說，舞者們的表演細膩得像一幅會動的油畫：飾演洗衣女工的女演員，一個蹙眉、一個甩動圍裙的動作，就把市井姑娘的嬌俏與倔強演得活靈活現；男舞者們穿著復古西裝，跳著輕快的踢踏舞，皮鞋踏在舞臺上的節奏，與樂隊的小號聲完美契合，仿佛把蒙馬特街頭的煙火氣，都搬進了這座華麗的劇場。最妙的是燈光的運用 —— 當劇情推向高潮，舞臺上方忽然降下無數細碎的燈珠，像夜空中的繁星，而舞者們在 “星光” 下相擁旋轉時，整個劇場都浸在一種溫柔又浪漫的氛圍里，連空氣都好像變成了甜的。 觀演時我悄悄打量四周，發現觀眾里竟有不少亞裔面孔，其中我國臺灣地區的同胞居多。他們有的和我一樣，帶著初遇紅磨坊的好奇，時不時舉起相機（那時的相機還是膠卷的，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格外鄭重）；有的則熟稔地和侍者點酒，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后來和鄰座一位臺灣女士閑聊，她說：“每次來巴黎，都要到紅磨坊坐一坐——這里的熱鬧不吵人，反而讓人覺得踏實，好像不管走多遠，都能在這風車下找到一點屬于東方人的共鳴。” 這話我記了許多年，是啊，在異國的夜色里，看著同樣的舞臺，笑著同樣的橋段，那份跨越地域的默契，本就是最動人的風景。 離場時已近午夜，紅磨坊的風車還在夜色里緩緩轉動，霓虹的光映在石板路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鉆。風里還飄著舞臺上殘留的香氛味，耳邊似乎還響著康康舞的節奏。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座紅色的建筑，忽然覺得，那晚的紅磨坊不只是一個劇場，更像一個時光的寶盒——它裝著巴黎的百年風情，裝著舞者們的鮮活身姿，也裝著我這個東方游子，在 80 年代初的巴黎夜里，一段關于浪漫與藝術的、永不褪色的記憶。 十幾年前，我寫過一首很長的詩，里面有一段關于“紅磨坊”的回憶，詩曰： 游法首推紅磨坊，高雅漏透洋味全。進門六百二十郎，吃喝秀色配法餐。 只看節目不吃喝，只花兩百多一點。陽春白雪有品位，它與黃色不搭邊。 登臺舞女一般高，三圍尺寸有嚴限。窈窕身軀顯彈性，隆胸適度有美感。 小鹿疾走驚雀躍，孔雀高視闊步寬。素肌不污細腰輕，亭亭玉立瑤池邊。 桃輸綽約柳輸輕，玉容花貌誰與堪。初見場面魂驚定，饑腸不餓秀許餐。 華容婀娜盈素靨，含辭未吐氣若蘭。低回猶如蓮破浪，鎂光燈下潤玉顏。 遮羞只有小片葉，個個裸體有身段。舞姿整齊含個性，也有單個做表演。 舞臺裝有伸縮椅，美女胴體送眼前。時而翹著二郎腿，也有曲身秀柔軟。 任你觀賞和玩味，不許動手只能看。氣氛溫馨曲繞梁，偶有小丑做插演。 整個夜場三小時，亞洲觀眾超多半。國外旅游有引力，都想好奇看新鮮。 西方多有靡靡音，紅坊卻是高雅篇。到法不看紅磨坊，如入寶山空手還。 如今再想起那晚，細節或許已有些模糊，但紅磨坊的霓虹、康康舞的裙擺、還有鄰座女士溫和的笑容，卻依然清晰如昨。原來有些相遇，真的會在歲月里沉淀成珍珠，無論時隔多久，只要一想起，就會在心底泛起溫柔的光。 2025.7.13
  左：作者33歲時在法國；右：作者77歲時在內蒙古/作者提供  李志意（北京）：譯審。1947年5月生，湖南麻陽人。1970年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長期從事水、電的援外和海外承包業務，作為首席譯員參與過中外合作的重大水、電項目的談判、簽約和項目管理，并多次給國內外政要擔任翻譯，在原電力工業部被破格晉升為譯審，出版過水利水電和工程技術詞典兩本，2012年獲中國譯協頒發資深翻譯家榮譽證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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