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琰 ) 八百里太行,巍巍而立,向以雄渾剛毅、銅墻鐵壁為人所稱道,儼然華夏風骨。而本文以“如水”為喻,似乎與之相悖。然細讀何海闊筆下的太行山水,便會引發一種別樣的哲學體悟。水,在中國哲學中歷來占有特殊地位。昔蘇軾被譽“如水的男人”,以其人格靜如閑潭落花,深沉如鏡,萬物皆映;動則激流奔涌,大浪淘沙,浩蕩向前。其智慧在于隨物賦形,隨心呈性,于溫潤中見剛強,在流動中守澄明。這般水性精神,既是人生的至高境界,亦為中國畫藝術所追求的內在理想。那么,何海闊的山水畫藝術是如何化水無痕表現太行山川的? 太行山,外觀似與水的柔美截然不同。作為北方山脈的典范,其以石壁嶙峋、懸崖陡峭而彰顯剛毅之氣,似乎與水之潤澤之輕柔形成鮮明對比。然而在精神層面,太行實與水脈相通——它如凝固的波濤,將大地往昔的激蕩定格為永恒之雄奇。山勢起伏猶似水波韻律,巖層紋理則如時光流淌的印記。太行,可謂是地質意義上的“水之化石”,在靜默中承載億萬年自然造化,延續著水的精神脈動。何海闊的山水藝術,正是敏銳捕捉到太行這一獨特氣質,整體風格既得北派山水雄強之勢,又隱蘊水韻的靈動與婉轉。在技法層面,他融匯宋人筆意,嫻熟運用“雨點皴”、“落茄皴”等法,兼糅以元代以降的水墨趣味,以水破墨,濕筆塊面造型,枯筆層層皴染,潑破水法兼施,于溫潤含蓄的墨色中構建出山體的體積與滄桑。故而其筆下山巒,多以飽含水分的墨色成形或者灰色墨線勾勒,方筆之中剛柔相濟。構圖則近觀恢弘磅礴,遠望靈秀化境,于雄厚中見精微,在剛健中藏柔和。這不僅是對太行山形的摹寫,更是對其內在精神的深刻領悟——那是一種歷經歲月沉淀后的沉靜與包容。 在太行意象的營造中,何海闊對水分的把控尤為精到。唐代張彥遠于《歷代名畫記》早已點明“墨分五色”之妙,關鍵皆在以水為媒。水與墨融,生發濃淡干濕、虛實變幻的無盡韻致,也正是中國畫有別于其他繪畫體系的本色所在。宋之米氏父子創“米點皴”,以水導墨,以墨顯水,得煙云朦朧、變幻無窮之妙;元人倪瓚“惜墨如金”,實則更是“惜水如金”,憑借對水分的精準把握,成就筆簡意遠之境界。何海闊深諳此理,善于“以水戲墨”,通過調控水墨相融的程度,使畫面于蒼勁中透溫潤,在雄厚間顯空靈。其所繪太行山石,雖如斧劈刀削般剛硬,卻因水氣氤氳而洋溢生命氣息,可謂是對傳統美學中“潤含春澤,干裂秋風”的獨特詮釋。更進一步看,何海闊對水與墨關系的理解,已然超越了單純技法層面,進入一種物我交融的生命體驗。水不僅是他調和墨色的媒介,更是其內心情感與自然山川對話的橋梁。在他的筆下,水是呼吸,是節奏,是貫穿形與神的那一縷魂魄。 中國畫素來講究墨分五彩,本質意義上是指墨因為水的存在而產生的階梯變化。那么,何海闊對于水墨的把控,自然也是他對水的理解所致……這就使得其畫筆下的太行山一反常態的充滿潤澤,充滿柔情……柔情的背后確實是為母則剛的精神。這種“剛”并非外露的強勢,而是如水般善利萬物而不爭,卻能以柔克剛、以靜制動的內在力量。他的太行,因而具有了一種深沉的親和力與精神厚度,仿佛能吸納時光、沉淀歷史,在水的流動與山的靜止之間,展開一幅永恒與剎那共存的畫卷。 何海闊的繪畫實踐表明,水墨精神及傳統國畫語言在現代依然生機盎然。他借“心游”太行,將個體情思、山川精神與水墨人文融為一體,于筆墨氤氳間踐行“天人合一”的哲學理想。其作品不囿于地域景致的再現,更是一種文化符號的構建,承載了對民族精神的追溯與對自然永恒的禮贊。在這位藝術家的筆下,太行山不再是冰冷的地質存在,而是如水流一般,既永恒變動,又持守本真,于水墨酣暢間向我們揭示自然與文明之間的深刻共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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