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那個舊得掉漆的行李箱,站在這棟十二層高樓的樓下,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說不緊張是假的,手心都出汗了。 老張在電話里催了三遍,我才按下電梯按鈕。電梯里那面鏡子照得我臉色發黃,我趕緊別開眼。五十七歲的女人,頭一回住這么高的樓,心里七上八下的。 門一開,老張就迎出來,滿臉堆笑地接過我的箱子。他比兩個月前瘦了些,頭發也白了不少。"累壞了吧?我煮了綠豆湯。"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語氣里有種小心翼翼,像怕我反悔似的。 ![]() 我點點頭,脫了鞋踩在木地板上,涼絲絲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凈,客廳里擺著幾盆綠植,陽臺上晾著洗得發白的床單。一切都透著過日子的氣息,讓我稍微安心了些。 "小雨呢?"我問。老張說過,他女兒大學畢業后就在這兒住,準備考研。 老張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她在房間里。一會兒就出來了。" 我聽出了不對勁,但沒多說什么。畢竟是人家的女兒,我一個外人,該有什么話語權呢? 晚飯是老張親自下廚,四菜一湯,還開了瓶紅酒。我們倆坐在餐桌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氣氛倒也算和諧。 "小雨平時不在家吃飯嗎?"我終于忍不住問。 老張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她...她需要時間適應。畢竟她媽走了才三年。" 我明白了。死了老婆的男人再娶,孩子接受起來總是難的。我自己也是過來人,當年我兒子知道我要嫁給老張的時候,臉都拉得老長。 正說著,房門"咔噠"一聲開了。一個瘦高的女孩走出來,披頭散發的,穿著件寬大的T恤和短褲。她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走向冰箱。 "小雨,來認識一下,這是..."老張站起身。 "我知道她是誰。"女孩的聲音很冷,從冰箱里拿了瓶酸奶,擰開就喝。 我主動笑了笑:"你好,我是你王阿姨。" 她終于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著。那眼神讓我想起村里的嬸子們,專門挑別人毛病的那種。 "哦。"她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小雨!"老張提高了音量。 女孩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爸,有什么事嗎?" "你...你不能這樣沒禮貌。" 她笑了,那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譏諷:"我哪里沒禮貌了?我不是說哦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我算是見識了什么叫冷暴力。 小雨從來不跟我說話,除非必須。我早上起來做早餐,她就在我忙活的時候進廚房,拿了牛奶面包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我在客廳看電視,她經過的時候,腳步聲特別重,"咚咚咚"的,像是故意的。 最讓我難堪的是洗衣服。我把我和老張的衣服一塊兒洗了,晾在陽臺上。回頭發現她把我的衣服全部扔在一邊,重新洗了她爸的。 "小雨這是什么意思?"我問老張。 老張支支吾吾的,說女孩子心思細,可能覺得分開洗比較好。 我差點笑出聲。心思細?這分明是嫌棄我臟。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著。老張在旁邊呼嚕震天響,我卻清醒得很。隔壁房間傳來小雨和朋友打電話的聲音,她壓著嗓子,但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就是個鄉下來的老太太,土得掉渣。" "我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媽才走三年就..." "反正我是不會承認她的。" 我閉上眼,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五十七歲了,還被一個二十出頭的丫頭片子羞辱。 轉機來得很突然。 那天下午我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的時候聽見客廳里有哭聲。推門一看,小雨坐在沙發上抱頭痛哭,老張在一旁束手無策。 "怎么了?"我問。 老張看見我就像看見救星:"小雨她...她考研沒過,剛收到通知。" 我愣了一下。這丫頭平時那么驕傲,現在卻哭得像個小孩子。 我放下菜籃子,走過去坐在她旁邊。她抬起頭看我,眼睛紅腫著,滿臉的不知所措。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我說。 她愣了愣,然后哭得更厲害了。我伸手拍拍她的背,就像當年安慰我兒子一樣。 "我...我復習了一年,每天都在看書,結果還是考不上。"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媽要是知道了,該多失望啊。" 原來如此。這孩子背著多大的壓力啊,怪不得對什么都看不順眼。 "你媽媽不會失望的。"我輕聲說,"她只會心疼你這么辛苦。" 小雨抬起頭看我,眼神里的敵意少了很多。 "考不上就考不上,又不是世界末日。"我接著說,"我兒子當年高考失利,我還不是照樣疼他?后來他自己闖出一片天地,比考上大學的那些同學混得都好。" 她沒說話,但不再哭了。 "再說了,現在工作這么難找,早點出來見見世面也好。你這么聰明的孩子,還怕沒有出路?" 老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沒想到我這個"鄉下老太太"還能安慰人。 從那天起,小雨對我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雖然還是不怎么說話,但至少不會故意針對我了。偶爾我做了她愛吃的菜,她還會多吃兩口,甚至說一句"不錯"。 我知道,這孩子心里的坎還沒完全過去,但至少愿意給我一個機會了。 有時候我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時間,需要理解,更需要一點點運氣。我和小雨之間,大概就是從那個下午開始,才真正有了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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