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站在廚房里，手里拿著剛洗好的碗，聽見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三年了，這個聲音我只在夢里聽過無數次。 他推門進來，放下行李箱，我們對視了幾秒鐘。我想象過這個場面太多次——也許我會哭，也許我會笑，也許我們會擁抱。但真正發生的是，我們都有點不知所措。 "瘦了。"他說。 我點點頭，"你也是。" 然后是沉默。  三年前他去新疆承包工程，說是為了給家里攢點錢。那時候兒子剛上小學，我們剛付了首付，每個月的房貸壓得人喘不過氣。他說，忍忍，兩年就回來。結果兩年變成了三年。 這三年里，我一個人帶著兒子，上班下班接送孩子，生病了自己去醫院，家里水管壞了找師傅修，兒子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我總是說快了快了。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直到他真的站在我面前。 "兒子呢？"他問。 "在同學家寫作業，一會兒就回來。"我放下手里的碗，"你餓嗎？我去給你煮點面條。" "不用，路上吃過了。"他在沙發上坐下，看了看客廳，"換了窗簾？" "嗯，去年換的。原來那個太舊了。"我也坐下來，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以前我們總是擠在一起看電視，現在卻覺得保持點距離比較自然。 他掏出手機，"我給兒子轉了一萬塊錢，算是這次回來的禮物。" "你轉給我吧，他還小，不用管錢。" "已經轉給他了。"他沒有看我，"孩子大了，應該學會管錢。" 我愣了一下。以前家里的錢都是我管，他從來不過問?，F在他直接給兒子轉賬，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 兒子回來的時候，整個屋子都活躍起來。他撲到爸爸懷里，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的事。我在廚房準備晚飯，聽著客廳里的笑聲，心情復雜。 "媽媽，爸爸說要給我買新電腦！"兒子跑進廚房，眼睛亮晶晶的。 "是嗎。"我繼續切菜，"那你要好好學習。" "爸爸還說要帶我去游樂園，媽媽你也去吧？" 我看了一眼客廳里的他，"媽媽要上班，你們父子倆去吧。" 吃飯的時候，他跟兒子聊得很投入，問學習情況，問有沒有交女朋友，問想考哪個大學。我在旁邊安靜地吃飯，偶爾插一兩句話。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我是客人，他們才是一家人。 "對了。"他忽然看向我，"我這次回來，有個事要跟你說。"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新疆那邊的工程結束了，但是老板說西藏還有個項目，問我去不去。待遇比現在好一倍。" 兒子停下筷子，"爸爸，你又要走嗎？" "這次不一樣，如果去的話，我打算把你們也接過去。那邊給安排房子，還有學校。"他看著兒子，"你愿意跟爸爸去西藏生活嗎？" 兒子看看他，又看看我，"媽媽去嗎？" "當然要去。"他替我回答，"我們一家人要在一起。" 我放下筷子，"我有工作。" "工作可以再找，家人更重要。"他理所當然地說，"這么多年我在外面賺錢，你在家里帶孩子，現在該我們一家人團聚了。" "我不是在家里帶孩子，我也有工作。"我的聲音有點冷，"而且兒子在這里讀書讀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轉學？" "那邊的教育資源也不差。"他顯得有些不耐煩，"你總是想這么多，我們分開這么久，不應該珍惜在一起的機會嗎？" 兒子夾在中間不說話，低頭扒飯。 晚上兒子睡下后，我們坐在客廳里繼續這個話題。他已經做好了決定，明天就要回復老板。在他的計劃里，我們下個月就搬去西藏。 "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我問。 "現在不就是在問嗎？" "不，你是在通知我。"我看著他，"從你進門到現在，你問過我這三年過得怎么樣嗎？問過我累不累嗎？問過我想不想你嗎？" 他皺著眉頭，"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我才想把你們接過去，讓你不用工作，不用這么累。" "那是你想的。"我站起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并不需要你的拯救？也許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什么意思？"他也站起來，"你是不是有別的想法了？" 我笑了，"你覺得我有時間有別的想法嗎？我每天上班帶孩子做家務，忙得像個陀螺，哪有時間想別的？"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因為這里是我的生活。"我看著這個客廳，這個我一個人布置的家，"我在這里有朋友，有工作，有我自己建立起來的一切。而你，你把這些都當成可以隨時丟棄的東西。"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說："我以為你會高興的。" "我以為你回來第一句話會問我想不想你，會說想我了，會說對不起讓我一個人撐了這么久。"我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但是你回來第一句話是說我瘦了，好像我是你養的金絲雀，你只關心我有沒有好好吃飯。"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回復老板的消息。我們都沒有再提西藏的事。他陪兒子去了游樂園，我一個人在家里做家務，就像過去三年的每一個周末。 下午他們回來的時候，兒子很開心，一直在講過山車有多刺激。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兒子，偶爾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晚上兒子睡了，我們又坐在客廳里。這次他先開口。 "我想明白了。"他說，"我不去西藏了。" 我沒有說話，等他繼續。 "這三年，我一直覺得自己在為這個家犧牲，在外面吃苦受累，就是為了給你們更好的生活。但是我忘記了，你也在犧牲，你也在吃苦受累。"他看著我，"而且你沒有選擇，你必須承擔所有的一切。" "那現在呢？"我問。 "現在我想回來，想陪你們。我可以在這里找工作，雖然賺得沒有那么多，但是至少我們在一起。" 我點點頭，"好。" "就這樣？"他有些意外，"你不生我的氣了？" "氣還是要生的。"我看著他，"但是生氣解決不了問題。你回來了，我們就好好過日子。" 他走過來，輕輕抱住我。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混合著旅途的疲憊和時間的沉淀。這個擁抱來得太晚，但總算是來了。 "對不起。"他在我耳邊說。 這句話，我等了三年。 也許愛情就是這樣，它不會因為分離而消失，也不會因為重聚而完美。它只是在那里，等著我們去重新學會如何相愛。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