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時期,上蔡令甄逸之女甄氏,生于光和五年。相傳她的母親張氏懷孕時夢見一個仙人,手執玉如意,立于其側;臨產的時候,看見仙人入房,以玉衣蓋體,不久生下甄氏。甄氏三歲時喪父。相士劉良看了她的相之后說:“此女之貴,乃不可言。”甄氏自小至大,性格靜好。八歲的時候,門外有馬戲,家中人及諸姊妹都上閣樓觀看,甄氏獨不行。姊妹都覺得奇怪,問她:“老幼競觀,你為何不看?”甄氏回答:“這豈是女子所宜看的?”九歲學習讀書寫字,借長兄的筆硯使用。長兄說:“你當習女紅,何用讀書寫字。難道想欲做女博士么?”甄氏回答:“古之賢者,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試。不知書,何由見之?” 時值天下紛擾,加上連年饑饉,百姓皆拋賣金銀珠玉寶物以換取食物。因為甄氏家巨富,所以趁便宜收買儲藏許多。甄氏對母親說:“今世亂,何多買寶物?此取禍亂之端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又兼左右皆饑乏,不如以谷賑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皆稱其賢。 及笄后甄氏嫁給袁紹之子袁熙。袁熙似乎不太懂得憐香惜玉,她生活苦悶,寫下閨怨一類的作品。《古詩源》中收錄了她所做的《塘上行》: “浦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果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眾品鑠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賢豪故,捐棄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捐棄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捐棄菅與蒯;出亦復愁苦,入亦更苦愁。邊地悲風,樹木何蓊蓊;從軍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東漢獻帝七年,袁紹擁有冀、并、幽、青四州,但在官渡之戰中被曹操打得慘敗。戰亂之中,曹植在洛河神祠偶遇藏身于此的袁紹兒媳甄氏,驚其艷麗,贈白馬一匹助她逃返鄴城,甄氏亦回贈玉佩以酬解危之誼。袁紹慚憤成疾,不久急愧而死,其子袁譚、袁尚為爭權互相攻擊,兄弟鬩墻極大地消耗了袁軍的殘存的力量。曹操乘機猛攻黎陽,譚、尚大敵當前合兵一處,但還是保守不住城池,逃到了鄴城。袁譚、袁尚勢不兩立,都想滅了對方而后快。袁譚兵力不如袁尚,反向曹操求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終曹操借袁氏內訌完全消滅了袁紹的勢力。 當時曹操的次子曹丕,年方十八,隨父從軍,城破后當即躍馬徑直到袁氏府舍。曹丕提劍下馬,徑入后堂,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坐在那里獨自垂淚,膝下有一個少婦跪著嚶嚶哭泣。那中年婦人是袁紹的妻子劉氏,少婦是袁紹第二個兒子袁熙的妻子甄氏。袁熙已帶著他的殘兵敗將匆匆逃往遼西。甄氏滿臉淚水,脂粉模糊,卻似梨花帶雨,一種嬌羞情態,已是欲蓋彌彰,動人憐惜。曹丕不由得動了心,他攬袖近前,替她拂拭淚痕,真是桃腮杏臉,美艷絕倫,有一種說不清的氣息。曹丕即自述姓名,叫她放心。劉氏一聽是曹操的世子,忙令甄氏下拜襝衽。甄氏含羞施禮,偷覷曹丕面容,一位翩翩少年,英姿瀟灑,儀表風流,不由的勾動芳心,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曹丕。曹丕癡立多時,心思忽悠。 忽然聽見外面人聲嘈雜,原來曹操進來了。曹操問及袁氏家屬,曹丕便入內引出劉氏及甄氏。曹操見甄氏沉魚落雁的姿色,心里也怦怦亂跳,便問劉氏:“家里如何只留下你二人?” 劉氏道:“子婦等并皆遠出,惟次媳愿侍妾身,所以尚留在此;現蒙世子曲意保全,實為萬幸。”曹操旁顧曹丕,見他兩目癡癡呆呆地盯住甄氏,知道曹丕暗里動了情。 曹植亦對甄氏念念不忘。曹丕急切無奈之下,對曹操說:“兒一生別無他求,只有此人在側,此生足矣!望父皇念兒雖壯年而無人相伴之分,予以成全!”話已至此,曹操不好拒絕,便使人做媒,讓曹丕娶了袁熙妻甄氏為婦,劉氏不敢不從,與甄氏商量,甄氏也無異言。當下擇取吉日成婚。 甄氏梳的發髻式樣一日一換,據說她每天都見到一條口含赤珠的綠蛇,綠蛇以盤卷的姿態向她傳授髻的各種梳法,因此甄皇后的發髻每日更新,稱為靈蛇髻。一時宮女們人人仿效,她們的發式隨甄氏的改變而改變。 曹操與曹丕為消滅群雄而奔忙,只有曹植因為年齡小而有余閑。曹植天賦異稟,博聞強記,十歲能撰寫詩賦,他陪著這位多情而又美艷的少婦,消磨了許多風晨雨夕與花前月下的辰光;耳鬢廝磨,了無嫌猜。曹植與甄妃的濃情蜜意,已經快速升到難舍難分的地步。當年齡比她小的曹植表現出天真無邪的情意時,不知不覺中使甄妃陶醉在虛無飄渺的快意之中,于是毫無顧忌地施展出母性的光輝與姐姐般的愛意。漸漸地甄妃沉醉于曹植的才華之中,而曹植也予了她無限的柔情蜜意。 曹丕與兩個弟弟曹植、曹彰,都是卞太后所生。曹丕素性猜忌,在他做魏王時,就將兩個弟弟遣往他們的封國。甄妃再嫁曹丕時,曹植暗中悲憤,不過被曹丕捷足先得。曹丕也因此對曹植耿耿于懷。曹植以才情贏得了曹操的特別喜愛。建安十五年曹操于鄴城建銅雀臺,命諸子登臺為賦,曹植援筆立成,做名篇《銅雀臺賦》,曹操大為高興并封其為平原侯,并勉勵說:“吾昔為頓丘令,正值二十初度,思當時所行,無愧于今。今汝已長成,可不勉哉!”寄望之殷切,溢于言表。但曹植性格狂放,不自雕勵,飲酒不節,屢犯法紀,以致漸失父寵,在爭當太子的斗爭中敗給了其兄曹丕。曹操去世后,曹丕篡奪漢獻帝的皇位,命曹植出封臨淄。監國灌均陰承曹丕的意思,彈劾曹植使酒悖慢,于是曹丕征曹植入朝,打算借故處死他,幸虧卞太后從中保護,曹植才得不死。但曹丕限令曹植七步成詩,詩必須以兄弟為題,且不準直說。曹植隨口詠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丕聽了此詩,心里也感到若干慚愧,但余恨終未消,貶曹植為安鄉侯。 曹丕有許多內寵,其中最寵愛的是郭氏。郭氏不僅善媚,并且善謀,曹丕能夠被立為太子,也是受益于閨閫。曹丕篡漢建魏,進郭氏為貴嬪,本來想立她為皇后,只因為前邊還有甄妃,便拖延下來。曹丕對于甄妃和曹植錯綜復雜的關系難以釋懷,所以僅封她為妃,甄妃始終未能得到母儀天下的皇后地位。郭氏為謀奪后位,多方讒間,曹丕聽信郭氏的話,將甄妃留置在鄴城。不久說她心懷怨望,平白地將她賜死。郭氏無子,獨甄妃有一子名曹叡。曹丕立郭氏為皇后,將曹叡交與郭后撫養。 甄妃死后,有一次曹植入朝到宮里,曹丕將甄妃使用過的一個盤金鑲玉枕頭賜給他。曹植睹物思人,不免觸懷傷情。回來時經過洛水,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妃凌波御風而來,并說出“我本有心相托”等語,曹植一驚而醒,方知是南柯一夢,遂就著蓬窗微弱的燈光寫下一篇《感甄賦》,借洛河中的水神宓妃作為甄妃的化身,抒發蘊積已久的愛慕之意。賦中寫他經過洛水,遇見美麗的洛水之神宓妃,相互發生愛慕,終因神人道殊,不能結合,最后不得不悵悵而別。文中這樣描述甄妃的美貌:“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容耀秋菊,華茂春松,若輕云之蔽月,似流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望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面輔承權,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于語言。” 曹叡與父親曹丕的做法一樣,專任異姓,冷落同宗。任城王曹彰,在曹丕黃初二年就已經暴亡;甄城王曹植這時還在世,他被徙居于浚儀,心里時常怏怏不樂。曹丕死后,群臣本來想迎立當時為雍丘王的曹植為帝,因此曹叡即位后,對于他這位才華橫溢而又深得人心的叔叔,產生了莫大的戒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徙封不已。后人有詩說:“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年賦洛神。” 魏主叡嗣位時,雖已追謚生母甄妃為文昭皇后,但對于甄夫人冤死的情形,并不知道。相傳甄夫人死時無人收殮,披發覆面,用糠塞口。但這件事被曹植聽聞。太和四年,太皇太后卞氏病歿,曹植還都奔喪,乘間對曹叡述及甄夫人慘死情狀,曹叡疑信參半,私下詢問庶母李貴人,才知道曹植說的都是實情,不勝悲憤。于是命甄夫人的兄子甄象為太尉,持節赴鄴城改葬甄夫人。并且改封曹植為陳王。曹植雖得增封,卻仍然不被信任。雖然他屢次上疏自薦,希冀能在政治上有所作為,但始終不受重用。明帝太和六年曹植在抑郁中“汲汲無歡”而病逝于淮陽。因其被封為陳王,謚號為思,故后世多稱其為陳思王。 曹叡得到曹植遺著頗豐,其中有那篇《感甄賦》,因牽涉到曹植與甄妃之間的一段錯綜復雜的感情,行跡太過明顯,就改名為《洛神賦》。曹叡到郭太后那里詰問甄妃的死狀,郭太后忿然道:“先帝自賜彼死,與我何干?況你為人子,何必追仇死父,為前母逼死后母?”曹叡更加氣憤,從此凡是郭太后的飲食服用,故意裁減,氣得郭太后有口難言,郁郁而死。曹叡令內侍棺殮,像當初郭后對甄妃一樣,只是表面上按禮儀治喪。 東晉畫家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是根據曹植的《洛神賦》畫的。畫中洛神乘車現于洛水之上,洛水之中大魚護送著車子。由于此賦的影響,加上人們感動于曹植與甄氏的戀愛悲劇,故老相傳,就把甄后認定成洛神了。對于《洛神賦》一文的創作動機,前人歷來對此頗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曹植見甄妃的玉鏤金帶枕,哀傷感懷而做,初名《感甄賦》,由明帝改為《洛神賦》,見于唐朝李善為《文選》所做的注文。也有人認為曹植與甄妃之事于史無證,胡克家在《文選考異》中認為這是世傳小說《感甄記》與曹植身世的混淆,作品實是曹植“托詞宓妃,移寄心文帝”而做。也有人認為“感甄”之說確有,如朱干在《樂府正義》中指出,但所感者并非甄妃,而是曹植黃初三年的被貶地鄄城。直到現在,甄妃與曹植的情事依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晚唐李商隱感其事“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哀莫大于心死,千古悲情最終只是一段灰燼。 洛神賦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巖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乃日乎?其狀若何?臣愿聞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壤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遢,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休迅飛鳧,飄忽若神,陵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于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于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珰。雖潛處于太陽,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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