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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自忠將軍殉國記

     庶民臨風 2010-04-20

    1940年5月16日深夜,日軍漢口廣播電臺中止正常廣播,插播一則驚人消息:

      據前方戰報:大日本皇軍第三十九師團在本日“掃蕩”湖北宜城溝沿的作戰中,向敵三十三集團軍總部發動了決定性打擊而將其消滅。 在遺尸中發現了支那大將張自忠總司令及其

    屬幕僚、團長等多人,同時繳獲大量軍事文件和軍用地圖,收到極大戰果。

      

    張自忠總司令,字藎忱,盧溝橋事件爆發時,是天津市長兼當地中國軍第三十八師師長,性格溫厚,威望極高。中國事變爆發以來,如此高級的指揮官戰死,這是第一個。張總司令以臨危不驚、泰然

      自若之態度與堂堂大將風度,從容而死,實在不愧為軍民共仰之偉丈夫。

      我皇軍第三十九師團官兵在荒涼的戰場上,對壯烈戰死的絕代勇將,奉上了最虔誠的崇敬的默禱,并將遺骸莊重收殮入棺,擬用專機運送漢口。

      重慶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獲此消息,極感震驚,連夜致電第五戰區查詢:

      現謠傳張總司令戰死,情況究竟如何?請速回電告知。

      第五戰區復電答稱:

      自刪日(15日)以后即失去聯絡,情況不明,現正積極查詢。

      18日,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再電重慶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證實第三十三集團軍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確于16日戰死在宜城南瓜店溝沿一帶。

      將星殞落,三軍折柱。蔣介石深為張自忠的忠勇所感,震驚、悲痛之余,急電前線,告諭官兵:

      頃悉藎忱總司令親臨前線督戰,壯烈陣亡,噩耗傳來,痛悼萬分!顧藎忱忠貞英勇,犧牲成仁,本其素志,光榮一死,炳耀千秋!惟在此抗戰中途,將星忽殞,使國家遽失長城,損失過大,其何以堪?此中追念素所信賴愛護之袍澤,不禁悲痛無已者也!至藎忱盡瘁抗日,功在國家,所有表揚撫恤諸事,自當從詳擬訂,呈請國府明令施行。其所部,請代中善為撫慰,務繼藎忱總司令之遺志,益加儆奮,俾得復仇雪恥,完成抗戰最后之勝利,以慰其在天之靈,是所切望!聞耗倉猝,未能盡意。現藎忱遺體,已否尋得運回?其陣亡詳情,均盼詳報。

      此電發出后,蔣介石即焦急等待第五戰區答復,19日一天卻未見五戰區復電。20日,蔣介石再電李宗仁,詢問張自忠遺體下落,電曰:

      張藎忱同志遺體究有尋獲否?戰爭勝負,兵家之常,無足為慮;而忠烈遺骸, 如不覓得,實為我全軍上下終身之遺憾無窮,特望注意。

      當日,李宗仁復電告知,已派軍將張總司令遺體搶回,并擬于近日運往重慶。蔣介石這才放下心來。

      抗戰以來,以上將銜集團軍總司令職親臨前線,戰死沙場,張自忠為第一人。

     

     視死如歸

      張自忠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在他生前留下的并不多的言論中,出現最多的字眼,恐怕莫過于“死”了。 在給弟弟自明的信中,他說:“吾一日不死,必盡吾一日殺敵之責;敵一日不去,吾必以忠貞至死而已。

    ”在對部下訓話時,他說:“我們軍人要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才算完成軍人的責任。有機會,我一定帶著你們找一條死路去。”在與孫連仲談話時,也表示要“等待時機,舍身成仁,給全軍樹立一個榜樣。”談來說去,離不開一個“死”字。

      的確,古往今來,生與死都一直是對軍人的最大考驗。如果沒有一個正確的生死觀,如果不把自己的生命與國家、民族的命運聯系起來,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軍人,更不可能成就轟轟烈烈的功業。在同部屬的談話中,張自忠曾就生與死的問題作了闡釋,他說:“人生平均年齡不過五十左右,事業之成就與否亦唯五十左右而定。故吾人應知努力之時機倏忽即逝,倘不急起直追,則必遺害終身,永成憾事。即令終老一生,但最后亦不免一死,與其庸碌而死,當不如轟轟烈烈建立一番事業。既有裨于國家,復獲顯貴之名譽,則雖死不死矣。”這是何等精辟的見解!

      正是在這種生死觀的支配下,張自忠每戰必留遺囑,抱定必死之心,親臨前線,指揮作戰。大家既為他英勇無畏的英雄氣概所鼓舞,也為他的生命安危而擔憂。為此,他的蘇聯炮兵顧問勸他說:“高級統帥,不宜過分靠前。歐戰那樣激烈,總司令進至山炮射程以內,尚無所聞。”李宗仁也曾不止一次地勸告過他,但張自忠依然故我。一直跟隨張自忠的手槍營營長杜蘭哲再也按捺不住,毅然上書進諫說:設官分職,各有專責。一個指揮大軍的兵團總司令,應該運籌帷幄,掌握全盤,決不應該帶領少數人到第一線與敵人拼命。否則,對整個戰局和國家的安危都是十分不利的。

      翌日,杜營長又找到張自忠,含淚哭諫,直講得涕泗橫流,泣不成聲。張自忠也被這至誠的情義感動得落下眼淚。他動情地對杜營長說:“你的建議是對的,但我有我的想法,日本人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我們中國人太怕死了。如果我們不怕死,他們怎么敢為所欲為?所以,我想以自己的行動乃至頭顱和生命激勵人民戰勝日本。我死了,總司令有人當,怕什么?不要哭了,也不要再說了,你的心意我很理解。”

      1940年4月5日從四川傳來一個噩耗:張自忠的老上級、原二十九軍軍長、第一集團軍總司令、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一代愛國名將宋哲元將軍在綿陽病逝。

      張、宋二人患難多年,情誼極深。宋將軍的死,使張自忠失去一位可敬的長官,也痛失一位兄長和知己。尤其宋將軍是在郁郁不得志的困境中含恨而逝,更令張自忠思之愴然。

      4月17日是為宋將軍出殯的日子。張自忠、馮治安率領三十三集團軍主要將領,專程由鄂北前線趕赴四川綿陽送殯。追悼儀式上,他與馮治安、劉汝明聯名為宋將軍敬獻挽聯:

      率全軍哭我公雖死猶生敢繼執干戈衛社稷之志,

      感知己報祖國此身尚在決不茍富貴惜生命而存。

      這副挽聯準確地表達了張自忠此時此刻的心情。返防后,他又率領三十三集團軍全體官兵,為宋將軍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會后,他致信馮治安說:

      佟(麟閣)、趙(登禹)死于南苑,宋又死于四川,只余你我與劉(汝明)、 石(友三)數人矣。我等不知幾時也要永別。我等應即下一決心,趁未死之先,決為國家、民族盡最大努力,不死不已!如此就是死后遇于冥途,亦必歡欣鼓舞,毫無愧怍。

      這表明,宋哲元的去世,更進一步堅定了張自忠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的決心。

      一個人,當他決心赴死之時,一切困難與艱險均不在話下,所有煩擾和憂慮也均可置之度外;惟獨有一樣割舍不下,就是對親人的思念。

      自從1937年9月張自忠在天津與家人離別后,再也未能與他們相見。1939年春,張自忠的家人已由天津遷往上海。同年5月隨棗戰役期間,張自忠的結盟兄弟沈克由上海赴重慶途經湖北時,來到襄東前線看望他。兩人相見甚歡,傾談了三個晚上。臨別時,他特別囑咐沈克:“你回去后一定叫你的義女廉云到前方來看看我,千萬記著叫她來看看我。”

      1940年初,他給廉云、廉瑜寫了一封親筆信。此信原件已佚失,但廉瑜至今仍能記起信中最后的幾句話:“大時代的女孩子,應求知識,求經濟獨立,不要像你們哥哥那樣,做衣裳架子。”這是張自忠生前留給兩位女孩的最后幾句話,被她們視為寶貴的遺囑。

      4月1日,張自忠又致信自明說:“近來雖困苦點,但精神上卻十二分快慰,身體也好,一切一切均好。惟近來思家之心極切,尤其是萬分想念吾母。每想及此,不覺就非常難過。”

      4月15日,張自明通過三十三集團軍駐上海秘密辦事處電臺與張自忠聯系,準備帶廉云和廉瑜赴湖北前線看望他。正待動身之際,忽接張自忠復電:“刪電悉。待一個月后與瑜、云一同來可也。”

      張自明明白,前線又要打大仗了,只好推遲行期。豈料,這一推,使他們永遠失去了與張自忠相見的機會!

    又一場惡戰

      1940年日本的主要戰略目標是迅速解決“中國事變”。為此,他們采取了雙管齊下的方針,在實行政治誘降的同時,輔之以軍事壓力。

      旨在控制長江交通、切斷通往重慶運輸線的“宜昌作戰”(中方稱棗宜會戰)就是在此背景下發動的。

    促使日軍發動該役的還有另外兩個原因:

      其一,1940年希特勒以閃電戰襲擊北歐,一舉成功。此舉使日本軍閥深受刺激,也為之鼓舞,頗欲在中國戰場也有一番作為。

      其二,中國軍隊的冬季攻勢予日軍以沉重打擊,尤其是第五戰區,攻勢猛烈,對華中日軍大本營武漢威脅極大,因此日軍急欲實施報復作戰。

      為紀念日本天皇生日(即4月29日天長節),日軍將戰役安排在4月下旬至5月初發起。投入的兵力為4個師團、1 個混成旅團、6個支隊、4個大隊、1個飛行集團和若干特種部隊,共15萬人,由第11軍司令官園部和一郎統一指揮。戰役計劃是先將襄河東岸五戰區部隊包圍殲滅于棗陽地區;爾后推進至襄河西岸,將五戰區主力部隊殲滅于宜昌附近。

      盡管日軍的集結十分隱秘,但五戰區對敵之企圖已基本掌握,并制訂了相應的應敵方略:

      以一部取廣正面分路挺進敵后方,擾襲敵主力,相機先發制敵于棗陽以東或荊門、當陽以南地區,與敵決戰。

      其中張自忠右翼兵團的任務是擔任襄河河防及大洪山之守備。其中,以一部兵力固守襄河西岸陣地,鞏固大洪山南側各隘路;將主力配置于襄河東岸長壽店以北地區,迎擊敵人進攻。

      至4月中下旬,中日兩軍均已布置就緒,比隨棗會戰規模更大的又一場惡戰即將展開。

      兩封絕命書

      5月1日,日軍兵分三路向襄河東岸五戰區部隊發動大規模進攻,棗宜會戰正式開始。

      右翼兵團當面之敵系冬季攻勢中的老對手——日軍第十三師團,師團長是畢業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二十期的田中靜一中將。1日下午,該師團在20多輛坦克和40多架飛機的配合下,由鐘祥北進,向襄河東岸我右翼兵團長壽店陣地發起猛攻;日軍第三師團同時從信陽南下,企圖對我軍形成夾擊。

      針對日軍企圖,張自忠一面下令襄河東岸部隊分頭迎敵,一面指示西岸部隊做好出擊準備。

      同日,張自忠親筆寫信告諭五十九軍各師、團主官,勉勵他們奮勇殺敵,盡忠報國:

      看最近之情況,敵人或要再來碰一下釘子。只要敵來犯,兄即到河東與弟等共同去犧牲。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他辦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的國家及我五千年歷史之民族,決不致亡于區區三島倭奴之手。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決不半點改變!愿與諸弟共勉之。

      短短的幾句話,道出了張自忠殺敵報國的赤膽忠心,可謂發自肺腑,字字千鈞。

      在日軍強大火力攻擊下,我軍長壽店陣地于5月3日被敵突破。日軍第十三師團繼續北上。4日,北路日軍第三師團攻占泌陽。第三十九師團和池田支隊則從隨縣開始發動正面攻擊,戰事更趨激烈。

      4日上午,張自忠下令調整部署,命河東各部隊竭力追擊、截擊北上之敵,并相機恢復長壽店以南陣地。

      5日至6日,河東烽火連天,槍炮轟鳴。

      6日晚,張自忠在快活鋪總部召集會議,研究河東戰況。適值江防軍之七十五軍、九十四軍劃歸張自忠指揮,周巖、李及蘭兩軍長前來晉見,也列席了會議。

      會議結束之際,張自忠表示:“我明天過河去督戰!”

      眾將領一聽,紛紛勸阻:“總司令應該坐鎮,不要去!可請馮副總司令去。”當時,大家就催請參謀長李文田即時與正在普門沖七十七軍軍部的馮治安通話,馮在電話中說:“情況隨時變化,我離不開身。張總司令也不要去了,應顧全面,以免有失。”

      既然如此,張自忠決計親率右翼兵團預備隊第七十四師(馬貫一代理師長)過河督戰。大家再三勸阻,但張自忠執意親征,不容更議。他對周巖、李及蘭說:“你們趕緊回去,按我今晚布置的辦。”又轉身對副參謀長劉家鸞說:“我明早過河,所有總部之事,均由你負責辦理。”劉答:“如有重大事情,我隨時向總司令請示。”張自忠說:“不必,萬一有特別重大的事情,就同仰之(馮治安字)商量吧!”

      會后,參謀長李文田、高參張敬、參謀處長吳光遼、顧問徐惟烈、參軍李致遠和兩名蘇聯顧問自報奮勇,要求隨張自忠前往襄河東岸。

      在總部住閑的洪進田上校也要求跟隨參戰。張自忠說:“你的意見很好,但眼下你沒帶兵,到前方能起什么作用?”洪進田態度堅決地說:“抗戰是所有中國人的義務,人多固然好,人少也要干!再說總司令親自到前方和敵人拼命,我能安安穩穩住在后方無動于衷嗎?不行,我非去不可!”張自忠見他這樣踴躍,高興地說:“好,好,咱們一同去。”

      當晚,張自忠給副手馮治安寫了一封信,派人連夜送給了他。信中說:

      仰之我弟如晤:

      因為戰區全面戰事之關系及本身之責任,均須過河與敵一拼。現已決定于今晚往襄河東岸進發。到河東后,如能與38D、179D取得聯絡,即率該兩部與馬師不顧一 切向北進之敵死拼;設若與179D、38D取不上聯絡,即帶馬之三個團,奔著我們最終之目標(死)往北邁進。無論作好作壞,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請我弟負責。由現在起,以后或暫別或永離,不得而知。專此布達。

      小兄張自忠手啟

    五月六日于快活鋪

      這是一份語重千鈞的絕命書,其忠義之志、壯烈之氣躍然紙上,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概。寥寥數語,盡以殺敵報國相許,而無一言留與家小。

    這正如古語所云:“受命之日忘其家,臨陣之時忘身,軍人之武德,于斯盡矣。”

      “良心”二字,在張自忠的手令及談話中時常出現。這兩個字在山東話中乃表明心跡、分量很重的用語。“求良心得到安慰”,就是要為國家、民族盡職盡責盡忠,不辜負國家、人民對自己的培養和期望。這正是張自忠作為一名愛國軍人,在國家危難、民族憂患之際,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所追求的一種悲壯而崇高的境界。這種境界,比起日本軍國主義者所宣揚的所謂“大和魂”、“祈戰死”,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踏上不歸路

      5月7日拂曉前,張自忠乘一葉扁舟,在星月無光的夜色中,帶領手槍營和七十四師,從宜城窯灣渡口渡過寬闊浩蕩的襄河,奔赴河東戰場。

      這是繼1939年“四月攻勢”、隨棗會戰、冬季攻勢之后,張自忠第四次過河督戰。不過,此次河東局勢較前幾次更為嚴峻:一七九師師長何基灃正在重慶接受政治審查,該師暫由副師長吳振聲指揮,因威望不夠,指揮困難;三十八師過河后立足未穩,即遭日軍包圍,陷于孤軍苦戰;奉命馳援三十八師之二十九集團軍一二二師,在田家集與敵接戰一晝夜就敗下陣來;原屬韓復榘部的七十四師戰斗力本來就不強,加之整編未竣,內部矛盾尚未解決。……

      由于上述種種情況,許多人都為張自忠捏一把汗:渡河后能否與主力部隊取得聯絡?能否有效控制戰局?是否有孤軍被圍、遭敵反噬之危險?都難以預料。這是大家力勸張自忠不要過河的理由,而這也恰恰是張自忠堅持渡河的原因所在。很明顯,在河東部隊各自為戰、失去聯絡的危急關頭,張自忠考慮的是自己過河后將會起到鼓舞士氣、統一指揮的作用,有利于扭轉戰局;再者,以張自忠的個性,是絕不忍心讓部眾在前線拼命,而自己安坐后方的。

      渡河后,天降大雨,張自忠揮師北向,一路疾進。

      5月8日,南北兩路日軍第十三師團和第三師團在唐白河吳家店會合,第三十九師團則以棗陽為中心,四處“掃蕩”我河東部隊。

      9日黎明,張自忠率七十四師繼續北進,在二郎廟與敵遭遇,將敵擊退。上午,黃維綱師長率三十八師前來會合。爾后,張自忠指揮該兩師馬不停蹄,繼續向北攻擊前進。途中,在新街、白廟、方家集等地與日軍發生激戰,斃敵甚眾。

      經過兩三天的努力,張自忠與河東各師陸續取得聯絡,逐步控制了局勢。河東將士聞知張總司令親臨前線,士氣

      極為振奮,戰斗行動更加有力,幾乎將日軍后路完全截斷。

      右翼兵團的積極作戰行動,引起日軍的嚴重不安。5月11日,日軍第十三師團和第三十九師團掉頭南下,集中力量攻擊張自忠部。經過多次的較量,日軍再也不敢小視張自忠和他的三十三集團軍,以致把四個師團中的兩個專門用于對付張自忠,可謂竭盡全力,以求一逞。

      當日軍以重兵南下之際,我之統帥部本應命令右翼兵團暫向大洪山區規避,使南下之敵撲空;然后集中左翼兵團與機動兵團主力圍殲北路孤立之第三師團;最后集中左右翼兵團與機動兵團夾擊南下之敵。但蔣介石誤信日軍假情報,對戰局判斷過于樂觀,故于5月11日、13日勒令五戰區將南北兩路日軍同時圍殲。

      張自忠直接指揮的右翼兵團河東部隊雖有5 個師,但兵力相加只有2萬余人,僅相當于日軍1個師團,裝備則遠遜之。以如此薄弱之兵對兩個師團之敵,猶如“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力難勝任。然而張自忠對于執行命令從來都是不折不扣的,奉命后他立即調整部署,掉頭向南截擊敵軍。

      峪山、黃龍當、琚家灣、曹家大灣、梅家高廟,一路激戰,一路斬殺。梅家高廟一戰斃敵第十三師團1400多人。在耿家集又與敵軍遭遇,張自忠在散兵線上來回督戰,怒吼著:“弟兄們,要消滅這股敵人,不要讓它跑了!”

      13日晚,一七九師和一八○師先后來電告知,兩師師部分別被敵阻于田家集、老河口。這樣一來,南北兩個師均須接應。

      與此同時,張自忠之當面也出現了新的敵情:日軍第三十九師團主力5000余人在師團長村上啟作指揮下,已由峪山東側南下。

      為截擊該敵,并接應上述兩師,張自忠決定把部隊分為左右兩縱隊:黃維綱師長指揮三十八師為左縱隊,向田家集方向推進,接應一七九師;七十四師為右縱隊,由他親自指揮,先接應一八○師到方家集集中,然后向南追擊。

      但不幸的是,張自忠總部所用無線電密碼已被日軍第十一軍通信部隊破譯,張自忠上述部署均為日軍洞悉。于是,日軍第十三師團和三十九師團分路向方家集奔襲而來,合力夾擊張自忠部。為增加攻擊力量,園部和一郎還急調第四十師團師團長天谷直次郎帶領4 個大隊馳援棗陽。張自忠處境危殆。

      14日清晨,張自忠率部到達方家集,但日軍三十九師團已先行到達。雙方隨即展開遭遇戰。張自忠登上方家集東北高地,指揮我軍沖鋒,并令工兵連爆破日軍火力點,旋即攻占方家集。接著又開始與日軍爭奪方家集外圍高地。雙方肉搏血戰,傷亡均在千人以上。張自忠令手槍營也加入戰斗,戰至黃昏,終將敵擊潰。

      當天深夜,張自忠率部繼續向南開進,15日拂曉時分到達罐子口騎兵第九師師部。在騎九師師部,張自忠召集幕僚和蘇聯顧問研究敵我態勢和今后行動方案。大家一致認為,在日軍主力不斷向南推進的情況下,襄河河防問題日益突出。特別是宜城境內的120里河防,只有七十四師幾百人留守,河防十分空虛。

      對于如何鞏固河防,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一八○ 師沒能趕到方家集,接應計劃落空,我兵力單薄,應及時帶領七十四師和騎九師回到西岸,沿河把守;另一種意見認為,應留在河東,堅持外線積極防御。理由是:河東戰事正烈,我三個主力師尚在與敵鏖戰,此時總部撤回河西,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此其一。其二,若回師西岸,沿河消極防守,兵力還是不夠。其三,留在河東與敵周旋就是最好的防守,只要我們堅持河東,敵軍就不敢輕易渡河;倘若渡河,我可趁機截其后路,反對我有利。

      張自忠權衡利弊,毅然決定留在河東,與敵周旋。

     

     發往重慶的電報

      15日下午4時許,張自忠率部到達南瓜店以北的小山村溝沿里。隨總部行動的潘 茲先生回憶說:“在山坡上看到四面起火,知道已陷入重圍。

    但有總司令在,大家仍很安心。……在炮彈射程之外,我們看到有隊伍在移動,但分不出是自己人,還是敵人。大家坐在山石上,心變得沉重而陰郁,正如這夕陽將要沉落的黃昏天色。”

      到達溝沿里,張自忠命馬貫一率七十四師四四三團、四四四團在南瓜店以東占領陣地,向東及東南警戒,并以一部占領兩乳山東西一線,維護南瓜店至宜城間交通;四四○團占領毛家灣左右一線,對西北警戒。部署完畢,張自忠即給蔣介石發電,這是他生前發往重慶的最后一封電報:

      即到。渝。委員長蔣:影密。報告:一、職昨率七十四師、騎九師及總部特務營與南竄之敵約五千余名血戰竟日,創敵甚重,晚間敵我相互夜襲,復激戰終夜,……我各部繼續六七次之血戰,犧牲均亟重大,但士氣仍頗旺盛,現仍在方家集附近激戰中。二、我三十八師、一七九師昨已將新街敵數百名擊潰,當將新街克復,現仍繼續向南追擊中。三、據報,殘敵一部約千余人因被我各處截擊,現企圖沿襄河東岸南竄,已飭三十八師、一七九師努力截擊中。謹聞。職張自忠叩。刪申。

      最后的夜晚

      馬貫一到達南瓜店后,曾同四四○團團長鄭萬良會面。鄭說:“看情況我們要吃包子了!”馬說:“你怎么不趕快向總司令報告呀?”鄭伸伸舌頭:“誰敢跟他說呀!”

      其實,張自忠對此已有判斷,只是未動聲色而已。他察覺到大家的緊張心情,就把總部人員、手槍營和七十四師主要干部集合起來,對大家說:“我們已陷入敵人的重圍,情況是相當吃緊了,不過只要不離開隊伍,總有辦法。大家無論如何,務必鎮定,不要緊的,我張自忠始終和大家在一起,在任何情況下,也決不離開隊伍!”接著,又傳令:“今后凡夜間行軍,打手電的、吸煙的,槍斃!不守秩序的、吵鬧的,槍斃!落了隊的,不要!不許談話,不許咳嗽!”

      此時,張自忠手中可戰之兵僅1500余人,而包圍之日軍則有五六千人,局勢之險峻可想而知。傍晚,他致電黃維綱師長,令他率三十八師由新街前來解圍。鑒于三十八師距離較遠,且為當面之敵所糾纏,能否及時趕到內有把握,張自忠又致電樊城之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黃琪翔請援,但未見答復。

      夜里,張自忠住宿于一個叫余大保的農戶家。由于連日來缺乏飲食,多以農田里的蠶豆充饑,他的舊病痢疾復發,腹瀉不止,加之睡眠不足,勞累困乏,他消瘦了很多。然而,就在處境險惡、身體不適的情況下,他仍把百姓的疾苦記在心上。到幾戶人家走了走,看到村民一貧如洗,當即叫副官給全村每戶發10塊銀元。

      難忘五月十六日

      翌日,刻骨銘心的5月16日,血火交織的一天!

      這是一個陰霾的早晨。拂曉,激烈的槍聲打破了黎明的沉靜,戰斗首先從西邊毛家灣旁的小山子開始。此地距溝沿里不過1000米,中間只隔兩個小山包。守在這一線的是四四○團。

      張自忠剛剛睡下就被驚醒,立刻起身帶領李文田參謀長、張敬高參、蘇聯顧問和幾個隨從副官到溝沿里后山上觀察。

      日軍很快攻占了兩個小山包。張自忠命四四○團預備隊增援上去,奪回第二個山包。日軍又幾次沖鋒,均被擊退。戰至日出時,四四○團第一道防線終于被突破,日軍攻占溝沿里西北制高點牛肋巴骨山,居高發炮,溝沿里直接暴露在敵火網之下。與此同時,東線之敵攻克兩乳山,以重炮向我前沿陣地轟擊。張自忠遂將總部東移至杏仁山旁的陳家灣。

      從5月3日以后,張自忠與外界聯絡之有線電報、有線電話均告中斷,只有全部依賴無線電通信。日軍第十一軍通信部隊根據我方電臺以不同頻率向各方發報的情況,判斷張自忠總部就在溝沿里附近,并于16日上午9時將這一情報通知日軍第三十九師團長村上啟作。村上頓時緊張起來,急忙調集五六千人和大批飛機、火炮,向溝沿里合圍。

      上午10時許,日軍步兵猛攻溝沿里,四四○團退守石龍崗,隔山溝與敵相持。東面,從方家集越過十里長山之敵,與進入罐子口之敵相呼應,從東西兩面夾攻我七十四師羅家窄屋陣地。日軍攻勢一浪

      高過一浪,敵我往返沖殺,陣地失而復得者四次,戰況異常慘烈。

      戰至上午10時,七十四師彈藥幾乎用盡。馬貫一派人向張自忠請求補充。此時,總部與兵站已失去聯系。張自忠命李文田用電話向馬貫一傳達指示說:“對敵人要狠狠地打!子彈打完了用刺刀拼,刺刀斷了用拳頭打,用牙咬!”隨后,他又派副官給馬貫一送去親筆手諭,上面寫著:“馬貫一,你當兵就跟著我,我絕不會虧待你。現在到了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際,正是我們軍人殺敵報國之時。這次對敵作戰,你只管拼命打,打好了完全是你的功,打不好我完全負責。”馬貫一接到手諭后,立即趕到前沿陣地督戰。

      留守窯灣的七十四師部隊,16日清晨接到張自忠命令后迅速湊集了180余人和4挺機關槍,派工兵營營長趙德志率領,跑步前來支援。張自忠把他們派到最吃緊的東山口。

      激戰在槍炮轟鳴中持續,張自忠對李文田說:“現在戰況惡化,我們為國家犧牲是理所當然,但總不能讓朋友在此流血,你派人陪同蘇聯顧問轉移吧。”接著又喊道:“總部和政治部帶槍的留下,空手的由李致遠參軍帶領,到山背后西北方向集合!”隨后指定四四○團掩護他們撤離戰場。

      李參軍十分擔心總司令的安全。撤離前,他悄聲對洪進田說:“我走后,總司令由你和杜營長帶領手槍營負責保衛,要勸說總司令轉移到南山上去。”

      不久,守衛東山口的工兵營彈藥用盡,正欲動搖,七十四師參謀處主任許文慶在師指揮所大喊:“趙營長,總司令就在后頭,要頂住敵人!”趙營長答:“許主任,你放心,我——”未及說完,就中彈陣亡。工兵營潰退下來,馬貫一急調四四三團沖上去堵住缺口。

      奉命掩護非戰斗人員撤離的四四團,因遭到日軍猛烈沖擊,數百人完全潰散。團長鄭萬良在混亂中逃離戰場。

      中午,日軍在加強東西兩面進攻的同時,又開始猛攻南面的石窩,企圖將我軍壓迫至長山腳下開闊地帶加以圍殲。

      張自忠急忙將手槍營調到石窩阻敵。該營士兵多系冀魯豫三省青年,身強力壯,勇猛驃悍。他們在杜營長指揮下,為保衛總司令同日軍展開殊死搏殺。鏖戰中,杜營長身負重傷,仆地不起,張自忠派人將他抬出險境。洪進田挺身而出,代杜營長指揮手槍營,繼續與敵戰斗。但不久,洪上校也中彈犧牲。全營4位連長,一個陣亡,兩個負重傷,僅余張連長一人,士兵傷亡過半。石窩終于失守。日軍從東、西、南三面猛轟我軍不到1 平方公里的陣地,直打得土石飛濺,硝煙彌漫。

      張自忠得知南面石窩失守,立即帶領幾個隨從趕往南面督戰,途中恰好碰到張連長帶領手槍營殘部后撤,當即予以制止。他以激將的口吻對張連長說:“我是總司令,如果是連長,這幾個毛賊不夠我一連人打的!”張連長一聽,二話沒說,甩掉上衣,赤膊揮刀,大喊一聲:“不怕死的跟我上!”大家熱血沸騰,蜂擁而上,日軍被這不要命的氣勢所震懾,逃離了石窩。

      “你們誰都可以走,我是不能走!”

      奪回石窩之后,張自忠返回陳家灣指揮所。

      日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了。炮彈如暴雨般傾注,步機槍的吼叫聲一陣緊似一陣。

      突然,一顆炮彈在指揮所附近爆炸,彈片將張自忠右肩炸傷,緊接著又飛來一顆子彈將他左臂擊穿,鮮血浸透了軍裝。護士長史全勝見狀,急忙跑來為他包扎。衛兵們一見總司令負傷,都驚慌起來:“總司令,您——”張自忠按了按傷口,滿不在乎地說:“沒什么,不要大驚小怪的。”

      衛兵門擔心再出意外,都不約而同地圍到他身邊,以自己的身軀掩護總司令的安全。張自忠笑著批評說:“你們跟這樣緊干什么?怕我跑不是?”

      中午過后,日軍攻勢更加兇猛。其前鋒距我陳家灣指揮所只有數百米。張自忠被數十名衛兵簇擁著撤至杏仁山。(圖100,杏仁山一角)這時,我軍雖三面被圍,但東北長山方向尚未合攏,若翻過長山,仍可突圍而出,奪一條生路。大家原想借指揮所移動之機,勸總司令翻越長山突圍,但張自忠到達杏仁山后不肯再動,將指揮所設在這里繼續指揮戰斗。

      眼看日軍日益迫近,顧問徐惟烈小聲向他建議說:“總司令,移動移動位置吧?”旁邊也有人附和說:“敵人三面包圍我們,不如暫時轉移,重整旗鼓再與敵決戰,不必要的犧牲應該避免。”張自忠一聽,很不高興地說:“我奉命追截敵人,豈能自行退卻!當兵的臨陣退縮要殺頭,總司令遇到危險可以逃跑,這合理嗎?難道我們的命是命,前方戰士都是些土坷垃?我們中國的軍隊壞就壞在當官的太怕死了!什么包圍不包圍,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無敵,有敵無我,一定要血戰到底!”

      大家聽了這幾句分量很重的話,誰也不敢再開口了。

      下午1時許,參謀處長吳光遼腿部被炸成重傷,血流不止。張自忠見狀,立即吩咐兩位參謀說:“把你們處長架走。你倆分在兩邊,各架一只胳膊。吳處長也要忍著點痛。你們往東北方向,翻過長山去吧!”想到總司令自己處于極度危險之中,而且已經負傷,還如此體貼照顧部下,他們三人都感動萬分,不忍心此時離他而去。但張自忠一再催促,甚至要發火,他們這才流著淚,一步一回頭地向東北方向撤去。……

      這時,日軍調集大批山炮對準杏仁山瘋狂轟擊,由于張自忠身著黃色軍制服,目標十分暴露,形成一個被彈巢,炮彈如雨點般炸落在前后左右。副官賈玉彬、護士長史全勝不幸被炸身亡。張自忠右腿也被炸傷,褲腿、襪子均被鮮血浸透。

      在生死絕續的最后關頭,李文田參謀長終于忍不住又開了口:“總司令,我們人太少,三十八師又趕不來,看情形是頂不住了,還是暫避一下,到山那邊整頓一下再說吧!”

      “什么?老李,你也孬啦?”張自忠很生氣。

      見總司令動怒,李參謀長干脆把心里話照直說了出來:“論公你是我的長官,論私你是我的朋友,我理應跟著你,幫助你,但今天這個仗實在是打不下去了。現在趕緊轉移還來得及,我勸你馬上撤離吧!你實在不走,我可要走了。”

      張自忠愣住了,心中趕到蒼涼。他靜靜地坐在一個土坡上,低頭沉思,一言不發,任憑炮彈在附近爆炸,任憑傷口的血向外流淌。李文田站在那里,以為總司令會突然跳起來把他怒罵一頓,但張自忠并未批評他一句,而是抬起頭來溫和地對他說:“老李,你們誰都可以走,我是不能走。你們趕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李文田見勸不動他,只好帶著兩名衛兵悄然離去。

      過后,張自忠派人護送徐惟烈撤離,又命張敬轉移,但張高參堅決不走。

    良心平安

      下午兩點左右,日軍步兵開始在炮火掩護下發起攻擊。張自忠站起身來,帶傷督戰。此刻,他已不指望援軍的到來,只希望在死以前指揮這僅有的一點兵力多殺幾個敵人。

    只見他神色嚴峻,威儀凜然,兩眼閃射出令人震顫的光芒,給官兵們增加了戰斗的勇氣。張敬高參則像游龍般矯捷地追隨在張自忠左右,一面走,一面高喊:“總司令在此,誰也不許退!”張自忠喊:“敵退,快打!”張敬傳呼:“敵退,快打!”張自忠喊:“左擊!”張敬亦傳呼:“左擊!”……

       行進中,張自忠突然發現西南方小山頭上退下幾個散兵,就狠狠地對身邊的一個衛士說:“你去看看那幾個人是怎么回事,如果裝孬種,就地正法!用刀砍不要用槍打!”

      衛士一手提槍,一手持刀,奔上前去輕聲對那幾個士兵說:“總司令就在后面,趕快上去,否則殺頭!”幾位士兵一聽,連忙轉身沖上山去。

      由于寡不敵眾,這個山頭還是失守了,日軍從山頂沖了下來。跟在張自忠身邊的手槍營士兵一面沖上去抵擋日軍,一面高喊:“總司令快走!總司令快走!”不料,喊聲引起日軍的注意,日軍更加緊了圍攻。看到日軍

      步兵步步逼近,副官和衛兵們不得不強制張自忠向北面安全地帶轉移,張自忠不肯走,大罵衛兵怕死。剛剛由排長提升為連長的王金彪正指揮本連剩下的幾十個弟兄堵擊來犯之敵,見總司令不肯撤退,便回身跑過來用腦袋頂住張自忠的胸脯,一邊往后頂,一邊噙著眼淚說:“總司令,我們不怕死,請您先走一步,我們不打退當面敵人,死在這里也不下火線!”接著,他示意衛兵將總司令拉走,自己又舉槍揮刀沖到前方,帶領弟兄們將沖上來的一股日軍消滅了。望著王金彪健壯勇猛的背影,張自忠大吼:“好樣的,不愧是我張自忠的部下!”

      經過慘烈鏖戰,七十四師四四三團、四四四團已死傷大半,一部潰散,殘部數百人主要集中于東山口阻擊日軍。為保衛張自忠的安全,馬貫一從僅有的數百人中抽出一個營派往杏仁山支援手槍營。但該營在赴援途中受阻,張自忠把手槍營大部派出救援,看到東山口方面四四三團不敵日軍,又將身邊僅有的一個手槍排派去支援。這樣,他身邊僅剩下張敬高參和兵站科員馬孝堂少校等數人。

      3 時許,天空下起瀝瀝細雨。東山口守軍大部戰死,余部潰散。張自忠派出的手槍營士兵回撤至杏仁山腳下,作最后的抵抗。

      面對步步逼來、怪聲吼叫的大批日軍,這些跟隨張自忠多年的忠誠士兵,表現出驚人的勇敢和頑強,他們將生死置之度外,用血肉之軀將絕對優勢之敵阻于山腳下達兩個多小時。

      廝殺在雨中持續,手槍營士兵所剩無幾,王金彪連長也在激戰中陣亡。張自忠眼看前方弟兄一個個倒下,再也按捺不住,提起一支沖鋒槍,大吼一聲,向山下沖去,扣動板機向日軍猛烈掃射,十幾名日軍應聲倒斃。就在這霎那間,遠處的日軍機槍向他射來,他全身數處中彈,右胸洞穿,血如泉涌。馬孝堂見他突然向后一歪,飛奔上前為他包扎,鮮血濺了馬少校一身。

      傷口還未包扎好,日軍就一窩蜂地沖了上來。危急中,張自忠對身旁的張敬、馬孝堂等人說:“我不行了,你們快走!我自己有辦法。”大家執意不從,張自忠拔出腰間短劍自裁,衛士大驚,急忙將他死死抱住。

      彌留之際,張自忠躺在地上,臉色蒼白,平靜地說:“我這樣死得好,死得光榮,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你們快走!”

      這時,日軍步兵已沖至跟前,多處負傷的張敬高參舉槍擊斃數名日軍,被蜂擁而上的日軍用刺刀捅死。

      從日軍戰史資料中,我們找到了這場戰斗的最后情節:

      第四分隊的藤岡元一等兵,是沖鋒隊伍中的一把尖刀,他端著刺刀向敵方最高指揮官模樣的大身材軍官沖去,此人從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岡。當沖到距這個大身材軍官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時,藤岡一等兵從他射來的眼光中, 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嚴,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這時,背后響起了槍聲,第三中隊長堂野君射出了一顆子彈,命中了這個軍官的頭部。他的臉上微微地出現了難受的表情。

      與此同時,藤岡一等兵像是被槍聲驚醒,也狠起心來,傾全身之力,舉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軀深深扎去。在這一刺之下,這個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持不住,像山體倒塌似地,轟然倒地。

      時間仿佛募然停止,歷史留下一個靜穆的場面,殷紅的熱血交織著迷蒙細雨,構成一個永恒的瞬間——1940年5月16日下午4時!

      張自忠,一代抗日名將,懷著平安的良心死去,時年四十九歲。與他同時殉國的還有500多人,留下姓名的是:張敬少將、洪進田上校、馬孝堂少校、賈玉彬、白振瀛、趙世森、崔榮祥、徐蔚峰、李世昌、趙德志、王金彪、史全勝、……

     日軍的“禮遇”

      張自忠死后,南瓜店一帶槍聲驟停,格外寂靜。硝煙讓籠罩在上空,細雨無聲地飄落在橫七豎八的尸體上,血跡隨著雨水緩緩流淌,染紅了一片片泥土。

      日軍開始打掃戰場。堂野和藤岡估計剛剛死去的這位軍官一定是位將軍,便翻動遺體搜身,堂野從他身旁的手提保險箱中翻出了“第一號傷員證章”,藤岡則從遺體的胸兜中掏出一支派克金筆,一看,上面竟刻著“張自忠”三字!兩人大為震驚,不禁倒退幾步,“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向遺體行了軍禮,然后靠上前來,仔細端詳起仰臥在面前的這個血跡斑斑的漢子來。接著他們把情況報告了上司二三一聯隊長橫山武彥大佐,橫山下令將遺體用擔架抬往戰場以北20余里的陳家集日軍第三十九師團司令部,請與張自忠相識的師團參謀長專田盛壽親自核驗。

      專田盛壽七七事變前擔任中國駐屯軍高級參謀,與時任天津市長的張自忠見過面;七七事變時又作為日方談判代表之一,多次與張自忠會晤于談判桌前。

      遺體被抬進陳家集三十九師團司令部時,天色已黑。專田盛壽手舉蠟燭,目不轉睛地久久注視著張自忠的面頰,突然悲戚地說道:“沒有錯,確實是張君!”

      在場者一齊發出慶祝勝利的歡呼聲,接下來則是一陣鴉雀無聲的肅穆。師團長村上啟作命令軍醫用酒精把遺體仔細擦洗干凈,用繃帶裹好,并命人從附近的魏華山木匠鋪趕制一口棺材,將遺體莊重收殮入棺,葬于陳家祠堂后面的土坡上,墳頭立一墓碑,上書:“支那大將張自忠之墓”。

     

      事隔十六年之后的1956年,岡村寧次在日本東京與來訪的何應欽曾談到了張自忠之死,文載《文藝春秋》1956年4月號。以下是兩人的談話節錄:

      岡村:我們成了冤家對頭,不過這種冤家對頭其妙無比。您也許知道,我以前在北平認識了張自忠司令官,而在進攻漢口之后,不幸的很,我們在漢水(即襄河)東岸之戰兩相對峙下來。

      何:那時我在重慶。

      岡村:那個時候張自忠給我一封信,寫著他想看日本的《文藝春秋》。我立即答應他,并互約送到衛兵站崗線。我親自將《文藝春秋》送到中國方面第一線,張先生亦每月自帶衛兵來取,我們就這樣按月向漢口送《文藝春秋》。爾后,戰事爆發,張先生勇往直前,揮兵渡河,進入我方陣地,惟遇我方因戰略關系向前進擊,他竟沖至我軍后面戰死。他之死令我感慨無量,因我本身也隨時有陣亡的危險。

      何:是的,有過這件事。

      ……

      一個誓死抗日并戰死沙場的中國將軍,卻得到了他的敵手——日本軍人的尊敬,這說明了張自忠人格的力量。崇高人格的感召力,可以跨越敵我界限而在“人”的境界上的獲得普遍認同。日本的侵華戰爭固然需要漢奸的幫助,但是日本人內心里只把漢奸視為工具,而從來就沒有把他們當作真正的“人”來看待,這恰恰從反面說明了人格的重要和珍貴。

    國殤

      奉命馳援的三十八師到達南瓜店時已是深夜,黃維綱師長得知張總司令戰死,悲慟萬分,當即率領數百人的便衣隊夜襲陳家集,在混戰之中將張總司令遺體搶走。

    當日軍三十九師團接到軍司令部“將張自忠遺體用飛機送往漢口”的命令,為時已晚。

      18日上午,忠骸運抵快活鋪,三十三集團軍將士痛哭相迎。馮治安將軍和兩名蘇聯顧問含淚查看了張將軍傷勢,發現全身共傷8處:除右肩、右腿的炮彈傷和腹部的刺刀傷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額各中一彈,顱腦塌陷變形,面目難以辨認,唯右腮的那顆黑痣仍清晰可見。馮將軍命前方醫療隊將遺體重新擦洗,作藥物處理,給張將軍著馬褲呢軍服,佩上將領章,穿高筒馬靴,殮入楠木棺材;然后率眾舉行了莊重的祭奠儀式。

       李宗仁是17日接到馮治安電報才得知張自忠殉國的。據說,李驚聞噩耗,痛哭失聲,兩眼紅腫,自言“精神恍惚,若有所失”。

      18日,馮治安、李文田聯名致電馮玉祥先生,報告了張自忠殉國經過。這時,馮先生一家住在重慶歌樂山陳家橋。得知張自忠死訊,馮先生和在場的李德全夫人及隨從們,無不痛哭失聲。馮先生說:“我讀了這個電報真如晴天霹靂,震我肺腑,我不僅哀痛這位二十五年來共患難艱苦的老兄弟的死亡,更痛惜在此抗戰的重要階段上犧牲了一員大有作為的猛將,這真是全民族的重大損失!”“九個月前,他向

      我說的堅決殺敵的話語,不料竟成了遺言;九個月前,雄健勇武的身軀,不料而今閉于一棺,不能重睹了!真是如斷我臂,痛徹心胸!”

      5月21日晨,李致遠將軍、徐惟烈顧問奉馮治安之命,率領手槍隊乘6輛卡車從快活鋪啟程,護送張自忠靈柩前往重慶。沿途數萬群眾,揮淚祭奠。

      車抵宜昌,10萬群眾自發送殯,全城籠罩在悲壯肅穆的氣氛中。敵機在上空盤旋吼叫,卻無一人躲避,無一人逃散。

      張自忠靈柩在此換船,溯江而上重慶。28日晨,船抵儲奇門碼頭。蔣介石、馮玉祥、何應欽、孔祥熙、宋子文、孫科、于右任、張群率文武百官臂綴黑紗,肅立碼頭迎靈,并登輪繞棺致哀。蔣介石看來真的動了感情,在船上“撫棺大慟”,令在場者無不動容。據說,蔣介石的辦公桌從此擺上了張自忠的遺像。

      28日下午,蔣介石率文武百官和各界群眾在儲奇門為張自忠舉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儀式。蔣親自主祭,氣氛莊嚴,極盡哀榮。當天,蔣介石還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名義通電全軍,表彰了張自忠一生的勛績。

      11月16日,國民政府在重慶北碚雨臺山為張自忠舉行“權厝”下葬儀式。所謂“權厝”,即暫時淺葬,以待抗戰勝利,再移靈首都南京,舉行國葬。在蔣介石、馮玉祥等軍政官員和張自忠親屬的注目下,三十三集團軍將領馮治安、黃維綱、劉振三等人揮鍬鏟土,封閉墓穴。

      張自忠殉國后,國民政府為避免影響全國抗戰士氣,未立即公開發表消息,直到同年七七抗戰三周年紀念日,才將此公諸報端。

      噩耗傳出,舉國震悼。

      附:張自忠小傳

      張自忠(1891—1940)抗日民族英雄。山東臨清人,字藎忱。1911年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學堂,1914年投筆從戎。1916年轉入馮玉祥部。歷任連長、營長、團長、旅長、師長、軍官學校校長、總部副官長等職。1931年任國民黨第二十九軍第三十八師師長。1933年參加長城抗戰,獲喜峰口大捷。1935年華北事變后,任察哈爾省政府主席、天津市長。七七事變后,奉命代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冀察綏靖公署主任兼北平市長。1937年底回歸舊部,代理五十九軍軍長。次年,參加臺兒莊會戰、徐州突圍、武漢保衛戰,以戰功升任第二十七軍團軍團長、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總指揮。1939年晉上將銜,參加隨棗會戰、冬季攻勢,殲敵甚眾。1940年5月,參加棗宜會戰。5月16日,在湖北宜城南瓜店遭日軍重兵合圍,力戰不退,壯烈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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