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的坎坷人生唐寅(1470—1523)初字伯虎,更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魯國唐生、逃禪仙吏等。祖籍晉昌,即現在山西晉城一帶,故他在畫上題款常寫其原籍“晉昌唐寅”。北宋時唐氏家族南遷,有一支定居南京、嘉興一帶。唐寅就出生在蘇州府吳縣吳趨里一個商人家庭。據唐寅好友祝允明所撰《唐伯虎墓志銘》記:“其父廣德,賈業而士行。”他認為經商不如讀書做官好,雖迫于生計從商,總覺地位卑微,于是對兒子抱有很高期望,決心讓兒子求學,以改換門庭。 唐寅聰明伶俐,他的父親欣慰地說:“此兒必成名。”可是唐寅自小頑皮,“計仆少年,身居屠酤,鼓刀滌血,獲奉吾卿周旋” (唐寅《與文徵明書》)。那種不拘禮節的放蕩行為又是一般士大夫子弟所少見,因此他的父親又感慨地說“殆難成家乎”。 二十五歲之前的唐寅,過著讀書、游玩、吟詩作畫的無憂無慮生活。哪知到明孝宗弘治十年(1497),禍從天降,家里發生了慘痛的劇變。先是父親病歿,后是妻兒離世,接著母親作古。翌年春妹妹出嫁。不久又獲知妹妹在婆家自殺的消息。一年內七口之家只剩下唐寅兄弟二人,無怪二十幾歲的唐寅就愁出了白發。 “清朝攬明鏡,元首有華絲。愴然百感興,雨泣忽成悲。憂思固逾度,榮衛豈及衰?夭壽不疑天,功名須壯時。涼風中夜發,皓月經天馳。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唐寅《白發詩》)從詩中可看出唐寅家道敗落,功名未就,痛苦不堪的心情。 唐寅十六歲時曾參加秀才考試,“童髫中科第一”,當上府學生員。這在幾代經商的唐氏家族中可謂光宗耀祖的事情。唐寅受到全城讀書人的贊譽。 唐寅初因父母妻兒等去世的打擊,精神上受到極大的刺激,一度消沉,終日與友人飲酒消愁。后經好友祝允明勸戒,精神重新振作,遂又埋頭讀書。 弘治十一年(1498),唐寅去參加應天府鄉試。二十九歲的唐寅高中第一(解元),而他的好友文徵明卻落第。主考官梁儲在讀唐寅試卷時,情不自禁地贊嘆道:“士固有若是奇者耶?解元在是矣!”唐寅所撰之文受《昭明文選》影響,辭藻優雅,才氣風發,他的試卷被梁儲一眼看中。 唐寅為此心中不勝快慰,躊躇滿志。豈知“福兮禍之所伏”。倘若唐寅是一位行為檢點、謹慎的人,本應在應天府科考后,盡快趕到北京,潛心求讀,以準備明年京城會試。可偏偏唐寅是不甘寂寞的人,加上與之同船來京趕考的是江陰巨富之子徐經,兩人來京后又住在一起。徐經吃喝玩樂慣了,進京會試還帶了六名戲子。他認為能否進入仕途,文章學問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贏得權貴的賞識,因此,整天奔走于豪門顯貴之間。這些人中有同鄉前輩吳寬、王鏊、應天府主考官梁儲、吏部尚書倪岳、禮部布侍郎程敏政和大文學家李東陽等。
徐經和唐寅常常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受到其他應試舉子的妒恨,在朝廷其他大臣中也引起了非議。 是年京城會試主考官是程敏政和李東陽。兩人都是飽學之士,試題出得十分冷僻,使很多應試者答不上來。其中惟有兩張試卷,不僅答題貼切,且文辭優雅,使程敏政高興得脫口而出:“這兩張卷子定是唐寅和徐經的。”這句話被在場人聽見并傳了出來。 因唐寅和徐經到京城后多次拜訪過程敏政,特別在他被欽定為主考官之后唐寅還請他為自己的一本詩集作序。這已在別人心中產生懷疑。這次又聽程敏政在考場這樣說,就給平時忌恨他的人抓到了把柄。有一位給事中叫華昶的,他給孝宗皇帝上了一道奏章,彈劾程敏政受賄把試題泄露給唐寅和徐經,并說程早已內定此二人是本科會元、亞元了。繼華昶后又有一幫人紛紛啟奏皇上,均稱程敏政受賄泄題事件在應試考生中反響很大,使考生大失所望,對朝廷多有怨言,若不嚴加追查,將有失天下讀書人之心。孝宗皇帝看后信以為真,十分惱怒,立即下旨不準程敏政閱卷,凡由程敏政閱過的卷子均由李東陽復閱,將程敏政、唐寅和徐經押入大理寺獄,派專人審理。李東陽復閱后才知被程敏政稱贊的卷子其實不是唐寅和徐經的。但徐經入獄后經不起嚴刑拷打,招認他用一塊金子買通程敏政的親隨,竊取試題泄露給唐寅。唐寅見徐經已經把供,無話可說。后刑部、吏部會審,徐經又推翻自己供詞,說那是屈打成招。皇帝下旨,華昶所奏不實,調任南京太仆寺主簿。程敏政出獄后,憤懣不平發癰而卒。唐寅出獄,竟還要繳“贖徒”之錢。 關于這場會試泄題案,記載很多,說法不一。實際上這是統治階級內部斗爭的結果。《明史·程敏政傳》云:“或言敏政之獄,傅瀚欲奪其位,令昶奏之,事秘莫能明也。”但毫無疑問,這一事件對唐寅來說是極其嚴重的。在他給文徵明的信中描述獄中情況說:“身貫三木,卒吏如虎,舉頭搶地,涕泗橫集。”此時的唐寅就像一葉扁舟從應天府鄉試的浪尖,一下子墜入無底的深淵。時間前后不到半年,一榮一辱,真可謂天壤之別,從此唐寅絕了仕進之心。
唐寅出獄后,禮部又判奏“黜充吏役”,發往浙江任小吏。這時唐寅的生活極其困苦,朋友們勸他暫去浙江任職。可是他認為“士可殺不可辱”,堅決不去。于是文徵明只好寫信給吳寬,托他給浙江巡撫打個招呼,干脆把唐寅的名字除掉了。 明弘治十三年(1500),唐寅離開蘇州,坐船到達鎮江,登金山、焦山,遙望金陵,回憶往事,百感交集,打消了重游金陵的念頭。從鎮江到揚州,游覽瘦西湖、平山堂等名勝。然后又坐船沿長江過蕪湖、九江,到廬山。廬山雄偉壯觀的景象,給唐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以后的繪畫作品中被充分地反映了出來。 他又乘船溯江而上到了黃州,看到赤壁之戰遺址。唐寅的《赤壁圖》即依此所畫。后又南行入湖南,登岳陽樓,游洞庭湖。在那里逗留數日,又南行直至衡陽,登南岳衡山。再入福建,漫游武夷諸名山和仙游縣九鯉湖。傳說湖畔的九仙祠,祀奉的九鯉仙十分有靈氣,唐寅夜宿此祠,夢見了九鯉仙。他后來對朋友說,“夢神惠之墨萬個。”(見祝允明《夢墨亭記》)尤侗《明史擬稿》也說:“唐寅……少嘗乞夢九鯉,仙贈墨一擔,自是文思大進。”為紀念此事,唐寅在他以后建造的桃花庵別墅中專門修建了一間“夢墨亭”。 唐寅由閩轉浙,游南北雁蕩山、天臺山,又渡海去普陀,觀看壯麗的日出。游覽杭州西湖后,再沿富春江、新安江上溯,抵達安徽,上黃山與九華山。此時唐寅囊中已罄,只得返回蘇州。進得家門,見家物俱被妻子典賣。夫妻爭吵后,妻拋他而去,再也未回。唐寅因長途跋涉,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場。 唐寅足跡遍名川大山,胸中充滿千山萬壑,這使其詩畫具有吳地詩畫家所無的雄渾之氣,并化渾厚為瀟灑。唐寅的詩文無師自通,其畫雖師周臣,卻有勝藍之譽。 為了生計,唐寅自走出困境后,即開始賣畫生涯。其間,與文徵明、沈周交往,很受啟發。在未專門學畫前,已心慕手追,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沈周和周臣都是當時蘇州名畫家,沈以元人畫為宗,周則以南宋院畫為師,這是明代兩大畫派,唐寅兼其所長,在南宋風格中融元人筆法,一時突飛猛進,以至超越老師周臣,名聲大振。求畫者漸多,有時唐寅忙不過來,反而請老師周臣代筆,因此后人在辨別唐寅畫的真偽時,有人說:“及六如以畫名世,或懶于酬應,每請東村(周臣)代為之。今伯虎流傳之畫,每多周筆,在具眼者辨之。”(姜紹書《無聲詩史》)這雖然有些夸大其辭,但亦可窺見唐寅的名聲。 唐寅對以丹青自娛,賣畫為生頗為滿意,自刻一枚“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印章。在一首詩中寫道:“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以表其淡干名利、專事自由讀書賣畫生涯之志。
唐寅三十六歲時選中城北桃花塢,建了一優雅清閑的家園,度其清狂生活。桃花塢原是宋人章莊簡的別墅,但經風雨滄桑,早成一片廢墟。不過這里景色宜人,一曲清溪婉蜒流過,溪邊幾株野桃衰柳,一丘土坡,很有幾分山野之趣。 第二年唐寅用賣畫的錢建成了桃花塢別墅。雖只幾間茅屋,檐下卻懸著雅致的室名“學圃堂”、“夢墨亭”、“蛺蝶齋”等匾額。別墅取名“桃花庵”。好友祝允明、黃云、沈周等經常來飲酒作詩。“日般飲其中,客來便共飲,去不問,醉便頹寢。” (祝允明《唐子畏墓志銘》)此時唐寅過得清閑而超脫。 然好景不長,明正德九年(1514),江西寧王朱宸濠突派人來吳地征聘賢豪名士,四十五歲的唐寅不甘于終生埋沒于閭巷之間,以為是一次好機會,抱著美好的理想,即乘船去南昌,并得到寧王的熱情款待。但過了一段時間后,唐寅發現寧王在鄉里欺壓百姓,對上密謀造反,才知自己陷于虎穴狼窩,卻又不敢提出辭呈,只好裝瘋,裸形、箕裾、譏訶使者,使朱宸濠最后也覺得“孰謂唐生賢,真一狂生耳”。唐寅擺脫了寧王,回到蘇州。后來寧王起兵反叛朝廷被平定,唐寅幸而逃脫了殺身之禍,但也引起不少麻煩,因而思想漸趨消沉,轉而信佛,自號“六如居士”,“六如”取自《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自治一方印章“逃禪仙吏”。 此時唐寅生活更貧困。由于年老多病,未能經常作畫,且畫也賣不出去。其間有著名書法家王寵常來接濟,并娶了唐寅唯一的女兒為兒媳,成了唐寅晚年最快樂的一件事。至明嘉靖二年(1523)十二月二日,這位才華橫溢的天才藝術家在貧困潦倒中離開人世,享年五十四歲。有關他的死因,從《燒藥圖》上的題詩來看,可能是肺病。 唐寅的親屬很少,只有弟弟唐申、妻子沈氏和許給王寵之子王子陽的女兒。他逝世后由其親友王寵、祝允明、文徵明等湊錢安排后事,安葬于橫塘王家村的祖墳。祝允明寫了千余字的墓志銘,由王寵手書,刻在石碑上。后世有關唐寅的生平事跡大多是從這墓志銘中得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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