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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溟詩話（選輯一）
明·謝榛（共120條，選輯27條）。
四 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 八 詩文以氣格為主，繁簡勿論。或以用字簡約為古，未達權變。善用助語字，若孔鸞之尾，不可少也。太白深得此法。予讀文則《冀越記》、《鶴林玉露》，皆謂作古文不可去助語字，俱引《檀弓》“沐浴佩玉”為證。余見略同。 十二 題外命意，善作者得之；不然，流於迂遠矣。 十五 凡作近體，誦要好，聽要好，觀要好，講要好。誦之行云流水，聽之金聲玉振，觀之明霞散綺，講之獨繭抽絲。此詩家四關。使一關未過，則非佳句矣。 十六 詩有造物。一句不工，則一篇不純，是造物不完也。造物之妙，悟者得之。譬諸產(chǎn)一嬰兒，形體雖具，不可無啼聲也。趙王枕易曰：“全篇工致而不流動，則神氣索然。”亦造物不完也。 二十 作詩雖貴古淡，而富麗不可無。譬如松篁之於桃李，布帛之於錦繡也。 二十三 用事多則流于議論。子美雖為“詩史”，氣格自高。 二十八 詩宜擇韻，若秋、舟，平易之類，作家自然出奇；若眸、甌，粗俗之類，諷誦而無音響；若鎪、搜，艱險之類，意在使人難押。 二十九 《鶴林玉露》曰：“詩惟拙句最難。至於拙，則渾然天成，工巧不足言矣。”若子美“雷聲忽送千峰雨，花氣渾如百和香”之類，語平意奇，何以言拙？劉禹錫《望夫石詩》：“望來已是幾千載，只是當年初望時”，陳後山謂“辭拙意工”是也。 三十 《余師錄》曰：“文不可無者有四：曰體，曰志，曰氣，曰韻。”作詩亦然。體貴正大，志貴高遠，氣貴雄渾，韻貴雋永。四者之本，非養(yǎng)無以發(fā)其真，非悟無以入其妙。 三十七 作詩譬諸用兵，慎敵則勝。命題雖易，不可率然下筆；至于渾化，無施不可。 四十一 黃山谷曰：“彼喜穿鑿者，棄其大旨，取其發(fā)興於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魚蟲，以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間商度隱語，則詩委地矣。”予所謂“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與此意同。 四十三 七言絕律，起句借韻，謂之“孤雁出群”，宋人多有之。寧用仄字，勿借平字，若子美“先帝貴妃俱寂寞”、“諸葛大名垂宇宙”是也。 四十六 唐人集句謂之“四體”，宋王介甫、石曼卿喜為之，大率逞其博記云爾。不更一字，以取其便；務搜一句，以補其闕。一篇之作，十倍之工。久則動襲古人，殆無新語。黃山谷所謂“正堪一笑”也。 五十 自我作古，不求根據(jù)，過於生澀，則為杜撰矣。（中闕） 五十九 五言詩皆用實字者，如釋齊己“山寺鐘樓月，江城鼓角風”。此聯(lián)盡合聲律，要含虛活意乃佳。詩中亦有三昧，何獨不悟此邪？予亦效顰曰：“漁樵秋草路，雞犬夕陽村。” 六十六 律詩重在對偶，妙在虛實。子美多用實字，高適多用虛字。惟虛字極難，不善學者失之。實字多，則意簡而句健；虛字多，則意繁而句弱。趙子昂所謂兩聯(lián)宜實是也。 六十九 李西涯曰：“詩用實字易，用虛字難。盛唐人善用虛字，開合呼應，悠揚委曲，皆在於此。用之不善，則柔弱緩散，不復可振。”夏正夫謂：“涯翁善用虛字，若‘萬古乾坤此江水，百年風日幾重陽’是也。”西涯虛實，以字言之；子昂虛實，以句言之。二公所論，不同如此。 七十 景多則堆垛，情多則暗弱，大家無此失矣。八句皆景者，子美“棘樹寒云色”是也；八句皆情者，子美“死去憑誰報”是也。 七十六 寫景述事，宜實而不泥乎實。有實用而害於詩者，有虛用而無害於詩者。此詩之權衡也。 八十一 詩有辭前意、辭後意，唐人兼之，婉而有味，渾而無跡。宋人必先命意，涉於理路，殊無思致。及讀《世說》：“文生于情，情生于文。”王武子先得之矣。 八十二 宋人謂作詩貴先立意。李白斗酒百篇，豈先立許多意思而後措詞哉？蓋意隨筆生，不假布置。 八十三 唐人或漫然成詩，自有含蓄托諷。此為辭前意，讀者謂之有激而作，殊非作者意也。 八十四 左舜齊曰：“一句一意，意絕而氣貫。”此絕句之法。一句一意，不工亦下也；兩句一意，工亦上也。以工為主，勿以句論。趙韓所選唐人絕句，後兩句皆一意。舜齊之說，本於楊仲弘。 九十一 史詩勿輕作。或己事相觸，或時政相關，或獨出斷案。若胡曾百篇一律，但撫景感慨而已。《平城》詩曰：“當時已有吹毛劍，何事無人殺奉春。”《望夫石》詩曰：“古來節(jié)婦皆消朽，獨爾不為泉下塵。”唯此二絕得體。 一百零一 詩有不立意造句，以興為主，漫然成篇，此詩之入化也。 一百一十二 凡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結(jié)句當如撞鐘，清音有余。鄭谷《淮上別友》詩：“君向瀟湘我向秦。”此結(jié)如爆竹而無余音。予易為起句，足成一首，曰：“君向瀟湘我向秦，楊花愁殺渡江人。數(shù)聲長笛離亭外，落日空江不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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