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師改換你世界
心理咨詢師不應該扮演一個拯救者或施舍愛心的角色
“一個男孩因為手部的殘疾產生了強烈的自卑感,同時還有強迫癥和社交恐懼。我給他治療了好幾周都沒有減輕,曾教授只與他交談了一次,他就出現了明顯的改變,頭抬起來了,說話也大聲了。”
男孩告訴李子勛,他與曾醫生的談話根本沒有涉及自卑問題,曾醫生的平易近人和善解人意讓他感覺很安全。通過這種彼此尊重和信任的關系,他獲得了自己解決問題的心理能力。
李子勛領悟到,心理咨詢師如果扮演一個拯救者或施舍愛心的人,就會將來訪者置于讓人憐憫的位置,而不是從人性的層面上去理解對方和接納對方。受此啟發,在日后的職業生涯中,李子勛也將“平易、坦誠、溫和”定為自己的咨詢風格,要求自己不裝模作樣、不扮演權威,而是注重與來訪者建立有效的治療關系。
“你這個病得的很好,我建議你繼續得下去”―――這種治療技術當時人們完全不懂
“心理咨詢師幫助當事人的結果,有時會導致當事人的問題被固化和慢性化。因為一旦醫生為當事人假定了一個構想,他就會去實現自己的假定,那么當事人就像被綁在了戰車上,不得不沿著醫生的假定前進。由于心理咨詢師假定的是一種理想狀態,在現實中并不一定對當事人有利,所以當事人反而成為陪心理咨詢師實現理想的受害者。”
為了不讓這個悖論產生,德國的系統家庭治療專家發展了擾動理論,不強迫當事人應該怎么做,而是隨著當事人情緒的流動不斷地進行擾動。然而在十年前,人們并不十分理解這種思考。
“系統家庭治療專家西蒙博士曾在杭州舉辦了第一屆家庭治療講座,他舉了一個自己治療的例子。一個孩子得了某種心理疾病,他對孩子說,你這個病得的很好,改變了你的家庭現狀,我建議你繼續得下去。中國人感到不滿,覺得他不但不同情生病的孩子,反而鼓勵孩子不要把病治好。其實這就是反向擾動理論,一種高級的治療技術,但當時的人們完全不懂。”
如今,這項看似荒謬的反向擾動技術經常被李子勛運用到治療過程中。在德國老師的引導下,他放棄了對催眠和性學的興趣,全身心投入心理學世界。在汲取了理論的精華之后,他感到自己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高手。
如果一個人的領悟力夠好,那么看一次心理咨詢師終生受益
李子勛鐘愛自己的職業,10多年來他每周都在自己的診室里接待形形色色的家庭,對困擾家庭的種種問題了如指掌。孩子患了社交恐懼或強迫癥,無法正常上學;青春期子女與父母出現敵對,甚至表現出暴力傾向;父母的過度控制造成孩子人格發展的幼稚化,依賴成性……來到診所的父母們常常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難題,經過長年的摸索和積累,李子勛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
他曾經為一名患強迫癥的男孩進行治療,卻沒有重復其他醫生共同采取的與強迫癥癥狀做斗爭的方法,而是讓家人和男孩看到癥狀的好處,甚至要求父母向兒子學習“做事有條理”,在一個月之內不把他當病人。一個月后,男孩的癥狀減少了,焦慮狀態也完全消除。
對待出現暴力的孩子,因為了解到他們的防御性往往比較高,即使被拉到心理咨詢師面前也不肯配合,李子勛首先改變的是他們的父母。他讓父母意識到他們過去的教育方式盡管正確,但是無效,必須進行變通,采取能引起孩子正面改變的有效行為。
“比如兒子天天泡在網吧,父母阻止不了他的行為,但可以關心他的身體。媽媽為兒子準備一個塑料袋,里面放上零錢、水、餅干甚至毛巾、牙刷,再寫下一張便條。兒子提著這個塑料袋去網吧時,他的腳步就會越來越沉重。這個塑料袋傳遞出父母關心兒子的信息。”
至于那些依賴性過強的孩子,李子勛反倒認為與其說孩子依戀母親,不如說是母親在依戀孩子,母親應該首先交出權利,孩子才能夠自主做決定。
李子勛說,心理問題其實主要是人在處理問題時,陷入了僵化的思維方式中。好的心理咨詢師會讓來訪的當事人突然改變了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學習到一種更有效的觀察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并將這個方式運用到生活中去。
“一個人的領悟力夠好,那么看一次心理咨詢師終生受益。心理咨詢師幫你從不同側面看到一個問題的不同面貌,學會了這個技術,再遇到沖突,你就會換個角度看,或倒立著看,內心的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心理咨詢師互助小組成員為他做分析,指出了父子關系對他職業的負面影響
心理咨詢師不是救世主,同樣擁有喜怒哀樂。只是當他們在審視當事人的同時,還有一只眼睛在警覺地觀察著自己。
“如果當事人的一個痛苦心理咨詢師也有,他就會被對方激發,自己也痛苦。所以心理咨詢師要不停地去進行自我體驗,檢測自己的問題,把自己的痛苦拿出來分析,讓自己看問題的視角更加開闊。”
初入心理學領域時,李子勛和身邊的同仁建立起一支互助小組,進行自我體驗和互相督導,幫助自己的心理能力成長。在互助小組上,李子勛與他人分享了自己與父親的關系轉變。
“我父親是一個高度追求秩序和規則的人,而我自由散漫,兩人一度沖突很多,在家里像陌生人似的。直到16歲,我去農場給下放的父親送冬衣,看到他蒼老的樣子,我內心一下子感覺很痛。那天他也突然放下架子跟我說了很多知心話。他說對我嚴格是因為怕我惹禍,如果我出了事,他沒有能力保護我……”
李子勛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的苛求下面掩藏著一顆摯愛孩子的心。從那以后,他從內心深處真正尊重和理解自己的父親了,父子關系也由差異的爭執轉變為并存的互補。直到現在,父親說什么他都認真傾聽,即使自己并不認同,有時還會“裝傻”。
小組的成員們向李子勛提出,對父親的內疚讓他不知不覺變成像父親那樣的人,表面易于親近,其實一直保持人際關系中的距離,面對不同的觀點不認可,也不去爭執。這些都妨礙了他在咨詢過程中與當事人建立深層次的治療關系。同時,由于少年時期依戀母親而排斥父親,他在女性來訪者面前容易獲得安全感,有時會無意識地流露出親密的情感,這雖然有助于形成良好的治療關系,但在治療的分離階段卻可能帶給對方創傷感。
在互助小組得到的心理督導,引導李子勛平穩地走到今天。如今他也常常為其他心理咨詢師進行心理督導。
“其實心理咨詢師從來訪者那里獲得了很多,這同樣是一種成長資源。我在咨詢時,一旦發現自己保持不了中立,就會覺察,問自己為什么。成熟的心理咨詢師就是不斷地覺察、思考自己的痛苦,然后找到一個有效、合適的方式進行釋放,因此他永遠在成長。”
■如果認同痛苦,那么痛苦反倒會成為你的資源;如果試圖快速消除它,那你就擴大了痛苦
正因為承認心理咨詢師也是普通人,李子勛覺得大多數情緒困擾和心理疾病最終要由當事人自己去解決,能否走出困境也全靠自己。
“也許我貶低了心理咨詢師的作用,不過,當事人如果去除了對心理咨詢師的神化,對自己的康復也許是更有益的。”
李子勛說他個人比較贊同通過改變觀念來適應環境,這是面對心理沖突時實行自我調節的有效途徑。
“所有的痛苦跟你選擇的觀念系統有關。我們的行為、思想和欲望常常被自己的觀念系統限制,不能隨心所欲地生活,這就產生了痛苦。如果改變觀念,心理痛苦就會不治而愈,那些自行其是,又不用承擔責任和風險的人更是很少有煩惱。”
“因此,所有的心理痛苦都是有意義的,所有的體驗對生命都是重要的,心理痛苦是自我在成長中的必經階段。如果人們明白情緒的困擾是人類生存的一種自然狀態,就像白天和黑夜的更替一樣,快樂和悲傷,開朗和消沉都是交替的。你可以把情緒困擾想象為不期而來的‘客人’,他讓你感覺不舒服,但他不是你的家人,終究會走。
“大多數人的心理沖突源于文化的沖突。文化把無極的世界變成有極,把無序的社會變得有序,把具有動物天性的人從自然界剝離成為循規蹈矩的社會人,就像契訶夫筆下的《裝在套子里的人》,我們就是被強行裝進文化套子里的人,裝在套子里的你不可能沒有壓抑的痛苦。如果認同這個痛苦,那么痛苦就不再煩惱你,反倒成為你的資源;如果不認同,總試圖快速消除它,那你就擴大了這個痛苦。”
在李子勛看來,心理咨詢師提供的只是一個方向或一種建議,更像是一座供人查閱資料的圖書館。而人們在分享了心理學的觀點之后,如果試著運用這些觀點去生活,那么有一天就會發現自己變得很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