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玩那些很貴的書?2010年06月28日04:47深圳新聞網-深圳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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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商報記者 劉悠揚 《全宋筆記》最近悄悄地出了第五編。這部中國宋代文史學界繼《全宋詩》和《全宋文》后的第三部大型總集,從2003年開始默默地整理出版,號稱10編100卷,不計成本、不求近利、不問銷量,可謂出版界的“板凳坐得十年冷”了。 正是這樣一部書,讓一批“很貴的書”越來越頻密地進入愛書人視野。近年,出版界出現了一批這樣的書:黃裳《來燕榭書跋》手跡的線裝影印本《劫余古艷》,梁漱溟暮年批注友人來信的《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張立憲花費巨資拍攝、主編的《青衣張火丁》,劉香成的《中國:1976—1983》,黃裳的古籍題跋專集《前塵夢影新錄》、孫犁的《耕堂讀書記》,以及早些年三聯版的王世襄《錦灰堆》、人民文學的楊絳譯版《堂吉訶德》……它們無一例外是裝幀精美古雅,令人驚艷;限量印制,一本難求;價格不菲,令人咋舌。 與那些幾個月就能運作一本的即食性圖書相比,這些“很貴的書”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誰在出版?誰在購買?誰在閱讀?誰在收藏?帶著這些疑問,本報記者日前走訪了一些出版社、編者與藏書家,試圖解開這類書的秘密。 誰在出? 出版是個低成本行業,一般都是用幾分錢、幾厘錢來計算,成本過百萬絕對是“天價”。但楊吉哲認為,這類書總要有人來做,“它們是高端圖書,對文化傳承而言十分重要”。 “文化理想”不能當飯吃 河南鄭州的大象出版社,是出版這類書最多的出版社。《全宋筆記》、《劫余古艷》、《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都是大象最近的大手筆。 “出這些書,主要基于我們的文化責任。”大象出版社尚品分社社長楊吉哲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表示。 “文化責任”對大象并不是一句空話。《全宋筆記》出版的時間跨度已有七八年,最初是與上海師大古籍整理研究所合作,由于選題重大,后來被列入國家重大學術出版工程。“但國家沒有出版經費。”楊吉哲告訴記者,所有古籍整理、出版的經費都由出版社投入,迄今已經花費了300多萬。 一群有理想的出版人 出版是個低成本行業,一般都是用幾分錢、幾厘錢來計算,成本過百萬絕對是“天價”。但楊吉哲認為,這類書總要有人來做,“它們是高端圖書,對文化傳承而言十分重要”。 類似的還有今年初出版的《青衣張火丁》。這是《讀庫》主編張立憲歷時5年、動用11位攝影師、轉戰5座城市十幾家劇院跟蹤拍攝的京劇藝術大書。為了這部書,張立憲還花費巨資,導演了一場“窮兵黷武的五天集中拍攝”,租下北京兒童藝術劇院,配齊全套演職員,請張火丁一人唱戲。“一個出版人用五年時間來做一本書,這個機會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除了審美價值以外,張立憲希望這本書能有相當的文獻價值,“在紙上保留一個標本,一個這個時代中國古典藝術的標本”。 無疑,這是一群有理想的出版人。楊吉哲告訴記者,大象出版社有一個傳統,和某一個學術機構或某一位學者長期合作來策劃圖書,“不管人事如何變化,這個傳統不會變”。比如《劫余古艷》和《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都是大象與學者李輝合作的“大象名家珍藏”系列,“李輝在大象策劃出版的書已經達到130多種”;再比如在國際漢學出版方面和北外的合作,在科學史和文化遺產方面和中科院自然科學史所的合作,都已經堅持了十幾年。 擁有一種價值理念不難,一如既往卻不易。多年的堅持,讓這些出版社收獲了實實在在的口碑。“讀書界的人現在比較認大象和廣西師大,就和上世紀80年代比較認三聯,上世紀90年代比較認遼教。”一位資深藏書家對記者說。 這個市場或許被低估了 可是“文化責任”不能當飯吃,僅靠理想能生存嗎? 《全宋筆記》已經出版的五編中,最便宜的340元,最貴的455元。《劫余古艷》760元,《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690元,《青衣張火丁》660元,《中國:1976—1983》600元,《前塵夢影新錄》800元,《耕堂讀書記》也要125元。如此價格不菲,讀者愿意“買賬”嗎? “就目前的銷售情況,《全宋筆記》收回成本沒有問題。”楊吉哲告訴記者,《全宋筆記》的市場反映比想象中好很多。第一編、第二編首印2000冊,現在已各自加印了1000冊,這種供不應求的狀況是出版社始料未及的。 關于銷售,黃裳的《劫余古艷》也有一段佳話。這本書剛剛出版,就遇上了汶川大地震,90高壽的黃裳特意捐獻出自己所藏的16部著作在孔夫子舊書網拍賣,這其中就包括《劫余古艷》。當時,這本書以高出原價760元近七倍的5861元成交,從預展到拍賣結束,瀏覽量超過6000人次,輪番競拍165次,令觀者無不驚奇。 同樣一書難求的,還有王世襄的《錦灰堆》。這套書1998年初版時就定價120元,如今已經印了第三版,仍然不易買到。 而今年初出版的《青衣張火丁》,放棄了傳統新華書店的發行渠道,僅從“讀庫網”和淘寶“讀庫專賣店”這兩個銷售渠道來“找讀者”,僅僅30天的銷量就已突破上千本。 原本做好了虧錢準備,卻意外在這些“很貴的書”上面掙到了錢。這些書的出現,讓許多出版人的思路豁然開朗,精裝限量版圖書的市場或許被低估了。于是今年以來,多家出版社開始“試水”,《明朝那些事》出版了絨面精裝限量版,定價358元;《魯拜集》的限量精裝版定價80元,張煒的《你在高原》限量珍藏版定價450元,《嚴歌苓精選集》限量500套,定價95元,均銷售不俗。 (深圳商報記者 劉悠揚) 誰在編? “只有這樣,才能把它們和那些即食閱讀、即時消費的書區別開來,保存住書的書香之氣,以此抵御現代出版技術對圖書出版的沖擊。” 貴,是好書的傳統 最初只是為了踐行某種文化責任,未承想卻迎合了小部分人的閱讀需求。在“很貴的書”現象背后,隱藏著怎樣的圖書出版規律?在編者李輝和張立憲眼中,這類書或許代表著一個未來的圖書出版方向,即在電子書取代大部分紙質書的未來,最終留存下來的書將會重回貴族傳統。 魯迅藏書將出版影印本 人民日報文藝副刊編輯、著名傳記作家李輝,是大象出版社線裝影印叢書“名家珍藏系列”的策劃人。提到這套書的出版緣起,他介紹說,“在當下,隨著電腦等技術的普及與發展,諸如藏書序跋、名人書箋等這一類的中國傳統文化正在不斷消逝,漸成絕響,急需出版界文化界加緊搶救保存。接下來該系列還將出版梁漱溟往來書信、黃苗子收藏的古籍美術專著及跋文、傅雷手稿等。我們希望以線裝本等好的傳統書籍形式,輔以現代技術手段,以‘現代意義上的線裝本’來展現傳統文化之美。” 對此,楊吉哲深為贊同,“這也是大象在影印類圖書出版方面加大力度的原因”。在他看來,書就是要做得像書,要和整個中國知識傳統和閱讀傳統,特別是知識分子的某些文化懷舊情結結合起來,把書做成更具有收藏價值的藝術品。“只有這樣,才能把它們和那些即食閱讀、即時消費的書區別開來,保存住書的書香之氣,以此抵御現代出版技術對圖書出版的沖擊。” 《劫余古艷》和《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只是一個開始。楊吉哲向記者透露,目前出版社正與魯迅博物館合作,今年內將魯迅明信片、藏書、信件等珍貴影印資料分成五輯,出版精裝影印本。 貴,絕不是“小眾書” 當電子書來襲,越來越多人開始擔心,紙質書會像黑膠唱片那樣一夜消失。但更多出版人已經預言,未來書將重回“貴族傳統”。不具唯一性的書將被“格式化”,而各式各樣裝幀精美的孤本書將變成藝術品和收藏品留存下來。目前國內幾個《堂吉訶德》極品本就是絕佳例證。 最先推出“豪華版”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采用的是楊絳的譯本。大16開精裝本,羊皮封面,插圖采用了經典的多雷版,定價480元。與之相媲美的是北京出版社的版本。它的亮點是采用了西班牙現代派繪畫大師薩爾瓦多·達利的全部38幅《堂吉訶德》插圖,曾被季羨林先生稱為“二絕二美”。這本書也是羊皮封面,插圖印在金屬薄頁上,有點錫箔畫的感覺。 “現在的很多圖書,制作周期、生命力都是很短的,含金量很低。我更愿意用幾年的時間去做一本書,然后這本書能賣幾年,十幾年。”《青衣張火丁》的出版人張立憲對這類書未來的市場抱有十足信心。在很多人看來,出版《青衣張火丁》費時又費力,他卻自言“既有一定的文化情懷,也有很多商業上的考量,對此我們做過反復測算”。通過多年做《讀庫》的經驗,他相信這類書絕不是做給極少數讀者的“小眾書”,“它們可能就是以后做書的一個思路”。 (深圳商報 記者 劉悠揚) 誰在買? 資深藏書家姜威: “書蟲”才買這類書 這些“很貴的書”真的有讀者嗎?究竟是誰在持續關注,并不惜重金地一本本購入?至于他們買來的目的,到底是閱讀還是收藏?日前,記者走進了深圳資深藏書家姜威的家,聽他講述與這些書之間的故事。 在深圳,姜威的書架也是一絕:創了一個最長書架的歷史紀錄。在他長達10米的書架上,藏書近萬,多而不濫,其中更不乏諸多價值高昂的古籍善本和珍本,相比之下,陳列于架上的《劫余古艷》和《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都只是“后生晚輩”。 定價還不夠高 “我認為定價還不夠高。”說起這類書最為人詬病的價格問題,姜威語出驚人。他認為,自民國之后,內陸印刷書籍的品質和價位普遍都較低廉,與歐美和港臺相比尤為明顯,因此,數百元的價格在當下其實并不高。嚴格地說,這類“很貴的書”,在質量和裝幀上,仍不能與民國時期相比,“那時出甲種本、乙種本,有綢面的,有布面的,有藍綢有紅綢,這才叫給書分檔次。” 以大象出版社近期推出的《劫余古艷》和《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為例,姜威認為貴在“選題好”。“黃裳和梁漱溟這些現當代大家離讀者比較近,玩書人是一定要買的。”因此,它們所面向的不是一般的受眾群體,而是相對追求閱讀精英化、有收藏喜好、同時具備一定經濟條件的“高端”讀者。 這兩本書同為一個書系,但新出的《梁漱溟往來書札手跡》較之《劫余古艷》要寂寞得多。記者了解到,這本書初印2000冊,目前只賣出了幾百冊。姜威卻對這本書十分看好。理由是梁漱溟一生風云變幻,大起大落,始終未遠離時代漩渦。他的暮年讀信,是與歷史對話,從一個獨特的角度折射出一個時代。 目標是特殊藏書群體 究竟是什么人在買這些書?長期浸淫讀書界的姜威判斷,“都是些喜歡玩書的書蟲,研究者不一定買”。在他看來,這類書針對的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藏書者群體,換句話說,它們不是給老百姓出版,而是給藏書“發燒友”們量身訂做的。只有真正的藏書“發燒友”,才會細致地關注書的開本、用紙、裝幀、印數、版本等等信息。 那么,全國究竟有多少這樣的藏書“發燒友”?姜威介紹說,“發燒友”們平日常在幾個網站上交流經驗、售購書籍,首推“孔夫子舊書網”。這是目前全球最大的中文古舊書交易平臺,注冊書友已經超過105萬,這個數字可做參考。 姜威告訴記者,孔夫子舊書網和布衣書局可以分析出很多有趣的數據。“比如哪本書突然漲價了?像揚之水的《終朝采藍》,簽了名,在布衣書局一掛上去,立刻沒了。包括揚之水和陸灝的《梵澄先生》,簽個名,在網上一放,八九十塊錢,翻了幾番。”通過這些數據都能看出,這類書是有一定市場的。 閱讀和收藏是兩碼事? 對于這類書,姜威雖然欣然購進,但卻聲明自己不會去拿它閱讀,因為“收藏和閱讀是兩碼事”。 他舉例說,《劫余古艷》的裝幀就很不適合閱讀。“開本太大,不方便閱讀;現代設計概念又太多,單純為了美觀而非遵照閱讀習慣。”他認為,這類書有點“四不像”,又想迎合現代年輕人的設計潮流,但又忽視了真正讀者的閱讀需求,因為“它們不是給‘80后’、‘90后’看的,而真正的閱讀者‘50后’、‘60后’又會感覺閱讀很不方便,拿著也重,非得擺在桌上。” 其實,閱讀和收藏的異趣不僅適用于時下的精裝書籍。在姜威的書架上,陳列著《紅樓夢》迄今為止的所有抄本,但這些版本卻又都不是他平時取閱的版本。一來收藏品的價值較為昂貴,須避免平時閱讀受損;二來在今日而言,這些年代久遠的抄本未必真的便于閱讀。 他自己反倒熱衷于印制一些精美的線裝書,許多都是孤本,僅供私人和朋友閱讀。當天采訪,他便取出一本深圳作家楊爭光的小說《公羊串門》的線裝書贈給記者,函套古色古香,令人驚艷。 (深圳商報記者 劉悠揚 實習生 顧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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