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會造訪上海博物館的人們,可能會因為凝神注視玻璃罩內那些古代藝術品而被其流淌出的精美絕倫所窒息。特別是當他們被告知,這些積聚了中國歷代工匠們畢生心血燒制出來的絕世名瓷,曾經是那么的脆弱不堪,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殘缺不全,不免讓人棄之可惜,視之心痛。 這一切,沒有比古瓷修復大師蔣道銀先生再了然于胸的了。 “基于對時間和空間玄學的沉思,中國陶瓷的繪畫、造型和釉彩無不充滿了出世的空靈感,盡管那些畫面的內容是在描繪塵世的生活。”當我和蔣先生面對面地坐在他那間并不寬闊的工作室里,興趣盎然地聊起擺滿工作臺的那些殘片時,他告訴我說,“中國的窯工們總是力求能創造出超越王朝興衰的永恒藝術品,但他們無法與時間抗衡,只能一任親手創制的曠代精品一再經歷人世間的滄海桑田,留下太多的遺憾。” 相貌普通的蔣道銀先生迄今為止已經修復了500多件曾經殘破的——但目前有些已經價值連城——古代陶瓷,從良渚文化扁足陶鼎到南宋官窯,從元青花玉壺春瓶到明青花龍云大缸,從唐彩繪陶仕女俑到徐秀堂紫砂藝雕螃蟹。有人說,他修復了古代窯工們的心血和智慧,但我以為,如果從更加廣泛的意義上講,他修復的應該是曾經缺失的中國古代陶瓷史。 事實上,正是因為資料的嚴重匱乏,使我們接下來的故事無法從神奇的陶瓷器修復技術的起源開始說起了。不過,還是有人做出了比較大膽的推測,說既然早期的陶瓷器修復工藝曾流傳于民間社會,那么這種絕技就應該象許多神奇的傳說一樣,其歷史必然可以追溯到很古老的年代以前,比如秦漢時期。在僅僅二三十年以前的西部農村地區,仍然可以在鄉村間或見到一種古老的鋸接技藝——一種用銅、鐵等制成的兩頭帶鉤的鋦子將破碎的陶瓷片相拼合的方法——和用蟲膠、糯米等天然黏接劑黏合的“老法子”。有意思的是,張藝謀還曾經在他的名作《我的父親母親》里用這種技藝修補好了女主人公破碎了的碗(當然還有她傷透了的心)。 瓷器仿古在宋、清兩代一度掀起過高潮。但當時的仿造,是出于對前朝器物的崇敬,是光明磊落的仿造,讓人一眼看出來路,或者在底足上寫明“大清仿明成化”等字樣,這樣的“仿”,不失為一種再創造,可以推動這個時期的工藝發展。而以攫取暴利為目的的瓷器作偽則是對“規矩”的破壞,是對藝術收藏的破壞。1930至1940年代,許多古董商都暗中聘請修復藝人用化學材料修復陶瓷,使修復后的瓷器幾可亂真,從而以某朝某代的“珍品”為名尋找附庸風雅卻不識貨的買家。據說當年在上海灘活躍的以此為業者有些至今還健在。 瓷器的修復方法一般有兩種:博物館修復法和隱藏修復法。博物館修復法不完全掩蓋損傷痕跡,是嚴肅收藏家們最理想的方法。隱藏修復法則試圖完全消除任何損傷的痕跡。亞洲的收藏家通常用截然相反的材料進行修復,比如,他們會用金色的漆來填補破裂線,這樣修復的痕跡就成為這件瓷器本身的一個特征。 根據我的了解,目前中國從事古陶瓷修復的高手不過200多人,而在中國文物收藏占半壁江山的上海,真正從事古陶瓷修復的僅二、三十人,其中被稱為古陶瓷修復“大家”的也就區區幾個而已。這其中,又公推蔣道銀為“第一人”。據他的朋友介紹說,早年在上海戲劇學院學習舞美設計時積累下來的繪畫、造型經驗使蔣道銀在幾十年的古陶瓷修復生涯中獲益良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