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震看國民性
2011-05-20 00:08:24
3月21日早晨的日本電視里說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大地震的時候有一艘捕撈金槍魚的漁船正在海上,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都已經遇難了,但這條漁船居然逃過了海嘯安全回來了。迎接這條漁船的是一個已經被海嘯洗劫過了的漁港,有些船員的家幸運地躲過了地震和海嘯殘存了下來,見丈夫平安歸來的妻子,以一種在日本人中很難看到的感情外露的方式來迎接丈夫——她飛奔了出來,緊緊地擁抱著死里逃生的丈夫。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樣幸運,有些船員的家被地震震垮或被海嘯卷走,甚至有的船員親人失蹤,不知生死。這些船員一遍又一遍地按動著手機的按鈕,聽著里面傳出來的冷冰冰的機械語調:“該號碼可能在通訊圈外或者沒開機”。 23個小時之后,漁船又要出海,那些找不到親人的船員把失蹤親人的信息交給當地政府,默默地又登上了漁船。船開了,離開了一片狼藉的漁港,那些船員們都很專心致志地在各自的崗位上操縱著機械,甚至都不能多看一眼這個讓他們撕心裂肺,牽腸掛肚的地方。 除了記者的解釋之外,整個故事出現的聲音很少,除了災后重逢,擁抱在一起的親人們的慟哭之外,就是在尋找親人們的那些船員以平靜的語調在向記者敘述他們的家庭。 外國人很可能覺得這個故事不可想象,甚至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而筆者知道電視里所描述的肯定是一幅真實景象,實際上這幅景象在日本很常見,不會讓人覺得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這次奔赴災區采訪的一位中國電視記者在現場解說中使用了“平靜”這個字來描述他所見到的日本災民的表情,記者使用這個字引起了一些議論,但如果一定要用一個字來形容日本人在這種時候的表現的話,“平靜”還真是最合適的。 筆者在1995年經過7.2級的阪神淡路島大地震,當時剛到日本不久的筆者很驚異日本人在遭遇災害時的這種“平靜”的反應。 但這種表情上的平靜絕不意味日本是感情麻木的民族,很少能聽到日本人因為悲傷而當眾嚎啕大哭,但能夠看到有人在背靜處獨自抽泣。日本人的“哭”,更多的時候是表現在“喜極而泣”或是分手時的不舍。日本人不是沒有感情,而是他們不太喜歡表露自己的感情。 一個民族確實有其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特殊地方,也就是民族性。但民族性絕不是憑空而來的,是這個民族在形成和生存的過程中和周圍的自然地理人文環境長期共存而發展出來的一些文化特征。 日本是個面臨太平洋的列島國家,其中最大的本州島也是一個狹長,中間隆起的地帶。歐亞大陸,菲律賓海峽和太平洋板塊在這一帶匯合,使得地質狀態極不穩定,經常發生地震。除了地震之外,火山,山崩,海嘯,洪水,泥石流,雪崩,臺風,……,各種自然災害應有盡有,說日本是一個“自然災害博物館”也沒有什么夸大的地方,所以時常與自然災害為伴的日本人對于這些自然災害已經習以為常,和自然災害為伴的生活把日本人培養得在遭遇到這些自然時采取一些最有效的應付方式。 從純粹生物學的角度來說,物種的延續是最重要的。遭災之后的激烈感情表現從生物學的觀點來說除了消耗能量之外并沒有什么作用,所有的自然災害都是瞬間而來,但卻不會瞬間而去,其災害的后果將在一個很長時期存在。在交通,信息十分暢通的現代社會里人們有很多手段來獲取信息,而現代國家政府也擔負了救災和重建的許多責任,但在過去不是這樣,過去收集信息的手段只是自己的五官,在受災之后保持一個冷靜的頭腦去收集周圍的信息以做出準確的判斷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不能否認是這種生存要求是使得日本人十分善于克制感情外露的一個原因。 經常有人埋怨日本人是不是過于聽天由命,逆來順受了。但仔細想一想對于自然災害除了聽天任命和逆來順受之外,人類還能怎么樣呢?“人定勝天”是一個很鼓舞人的口號,但也就是口號而已,起碼在現在,人類還是沒有辦法戰勝老天。 比如在1982年,日本人花了三十年時間最后在巖手縣宮古市的田老町建成了一條世界上絕無僅有的長2,433米,高達十米的防波堤,他們想擋住海嘯。在這條防波堤還在建設中的1960年,因為智利地震所引起的海嘯被這條防波堤擋住了,那時的日本人還真的以為他們找到了對付海嘯的方法,當然那種防波堤的造價也過于昂貴,所以沒有辦法在所有的沿海都修造起來,但是這次的地震無情地證明了這種防波堤還是沒有用,因為田老町又一次被海嘯夷為了平地。 筆者剛到日本時,覺得日本人比較冷漠。不但對筆者這樣的外國人是這樣,就是日本人之間的往來程度也很少。但在阪神大地震發生之后日本人的表現又和平常大不相同,平時素無往來的日本人主動來問筆者要不要幫助,當時的筆者既不了解日本社會,如何應付這種自然災害就更無經驗了,是周圍的日本人主動提供各種寶貴的信息和建議,讓筆者一家順利渡過了那段困難時期。 那時日本人所表現出來的互助精神是很感人的,在避難所里從來沒看到過圍繞食品或者其他東西的爭執,要知道在剛發生地震的那幾天各種物資都是十分缺乏的。筆者一次深夜從神戶的中央區趕回避難所,那時公共交通還沒有恢復,本來是準備步行20公里的筆者居然很容易地就攔到了一輛過路車,那位司機堅持把筆者送回了避難所,而筆者只要求他把筆者扔在最近的主干道岔道口。 筆者前幾天在收音機里聽說過這么一件事,有一個住在災區的人在一開始買了不少電池,但在聽到政府號召不要囤積購買之后,找到那家店把多余的電池退了回去,說讓給其他還需要的人用,至于錢就不要退了,算捐款得了。 有多少這種事例不好說,但是發生這種事例也不足為奇。因為在大自然的面前單個的人是完全無力的,只有團結起來才能在大自然的重壓下生存下來。人本來都有這種互相幫助遺傳基因的,這是為了延續種群的生存所必要的。現代文明讓這種遺傳因子隱藏了起來,只有大的自然災害,才能重新喚醒這種遺傳因子。 地震發生之后,特別是出現福島核電站事故危機之后,出現了不少流言,說是東京已經成為一座空城,人們紛紛外逃云云。實際上如果了解一點日本的民族性就會立即知道那不會是事實。 在日本有“避難”的說法,但是“逃難”的說法是沒有的。理由很簡單,就那么大的地方,隨便哪兒都有自然災害的危險,無處可逃。災害發生了,也就是找塊地方暫時棲一下身,安定下來了之后還是要回原地去該干什么干什么的,這倒不是出于什么“故土難離”的感情,而是因為無處可去。 日本人口數量現在開始了純減少,但在2005年之前一直是增長著的,是世界有數的人口稠密的國家,人們離開了自己的土地就沒有了立足之地,這次被海嘯無情地席卷了的巖手縣三陸沿海在100多年的歷史上已經被海嘯襲擊過三次了,應該說這真不是一塊適合人居住的地方,但是這次被海嘯襲擊時還是有那么多人遭難。 現在在日語中表示“拼命”意思的詞是“一生懸命”,一個人一輩子豁出命來干,真夠算拼命的。可是原來這個詞是寫成“一所懸命”的,指一個人一輩子就在一個地方豁出命來干。因為現在一輩子就在一個地方的人還是比較少了,起碼到外地上大學的人就不少,所以這個字的寫法也有了變化。 但是日本人一生的移動次數還是很少的,由于日本文化的這種特點和日本企業的年功序列,日本人很少更換工作,與其漫無目的地去尋找虛無縹緲的新工作,還不如在原來的職場繼續忍耐和打拼,一般來說企業就是雇員的家,在某種意義上說來比家的位置還高一些,只要所屬的企業還在,雇員不會離散,所以雖然現在日本社會已經不是依靠土地而生活的農業社會了,但日本人還是不會因為發生了某種災難而離去的。 這就是在一開始的故事中,雖然自己的親人還下落不明,但是自己的漁船要出海了,也只能咬牙上船。不然不但單靠自己的力量也不見得就能找到親人,就算是找到了親人又準備拿什么去養活他們呢?(俞天任) 編輯:李大洺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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