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是我們的國粹,是最能體現我們民族的精神。你們在工作之余,抽出時間學習書法,這是一件很好的事。一方面可以陶冶性情,另一方面大家可以通過學習書法深入了解中國文化的傳統。現在,社會環境在日新月異地改變,很多青年人對自己本民族的文化非常生疏,很多傳統知識都面臨著失傳的危機。近幾年,書法雖然很熱,但也是泥沙俱下,魚龍混雜,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今天,看了大家的作品,心里很高興。因為你們雖然地處偏遠,但堅持學習傳統,面目正氣,有古風,這很不容易。 學習書法要循序漸進,要加強臨摹功夫,多看古人的法帖,盡量減少時風的影響,要做到取法乎上。沙孟海先生生前經常跟我們講四個字:抗志希古,他是勉勵我們學習書法要有與古人比高低的雄心。現在不一樣了,年輕人只知道與身邊的人比,不知道與古人比,沒有雄心和缺乏耐性。所以,取法就不會太高。取法不高,則最終的學習效果也就好不到哪去。 現在書壇,大家講臨帖。但是一些人講臨帖只是一種口號,因為他們并沒有重視正確的解讀古法,只是任筆為體,迷信狂怪,專用心于傳統之中的糟粕,以為非此便無藝術可言,這些問題是我們要引以為戒的。 在我的教學經驗中,有些體會可供大家參考,是否對頭,也請大家批評。 一、臨摹要從解決基本問題入手,多做提按基礎訓練,注意梳理提按筆法源流。大篆中的《虢季子白盤》、漢隸中的《禮器碑》、唐楷中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楷書,這些法帖的主要特征是以提筆為主,而《散氏盤》、《張遷碑》、顏真卿的《東方朔》法帖的主要特征是以按筆為主。我平常在教學中,主張學生將上述法帖結合起來練,這樣臨習效果會比較好。蔡邕稱書法“惟筆軟則奇怪生焉”,正是這一特性才決定了提按用筆是中國書法筆法中的核心。因此,學習書法首先要解決好對提按用筆規律的認識,只有在這個問題上解決了或者說有所了解了,學習書法才不易走入歧路。提按可以產生節奏,產生韻律,可以說,掌握了提按就比較容易進入書法學習的途徑,大家要細細體會。 二、臨摹要精摹和泛臨相結合。眼下許多年輕人臨帖上手快,換得也很快,每個帖都學得不深入,有時甚至只是學了點皮毛,而且還很容易使人驕傲。經常有人很自滿地和我說:他已臨了數百遍《蘭亭》。可是一看,終不得要領,只留下了很多因為反復錯誤書寫而產生的自以為是的壞習氣,這不能不讓我感到書法教育正確引導的重要性。唐太宗在與身邊大臣討論學書心得時有句話我覺得很有啟發意義,他說:“書學小道,初非急務,時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業,未有學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耳。”所以,我始終主張學帖既要深入精到,又輔以泛臨和解讀,假以時日,自出面目為目標。 至于從什么法帖開始?歷來人們說法不一,也沒必要統一。學習書法,盡量選與個人性情接近的法帖來學習,這樣容易入門,容易出效果。我個人傾向從篆書入手比較好,因為練篆書對初學者來說,可以鍛煉運筆的穩定性,理解中鋒用筆的規律。中鋒運筆又是用筆方法中的核心,只有掌握了中鋒運筆的技巧后,才可能充分理解側鋒運筆的作用。鐵線篆可以先幾個字臨寫,熟練后再多字整篇地形成章法。線條要注意流暢、滋潤、有彈性、有立體感,還要飽滿,特別要注意微妙的提按使轉,字形要安排好空間位置,古人所謂經營位置是也。空間妥貼加上線條達到高質量的要求,才能產生高古的美感。 篆書基礎打好之后,接下來臨習的選擇方向就會比較開闊,既可以練隸書,也可以練楷書。 楷書我主張先學唐楷,像歐陽詢的《九成宮》、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顏真卿的《多寶塔》等帖都非常適宜初學者臨習。唐楷的好處在于法度嚴謹、豐富,掌握起來有規律,容易入門。魏碑也可以學,但大量的魏碑都比較粗糙,有天真質樸的一面,所以在學習中如何理解魏碑墓志的“草率”就至關重要了。學得好,可發展為一種情趣;學不好,就會散漫而無雅致。而且,學魏碑還要注意“刻手”的問題,要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看法,學習的過程中要體會怎樣由“刻”返回到“寫”,要注意還原成墨跡書寫時的自然狀態,需要豐富的想象力,對刻石要加以適當的處理,盡量吸取魏碑墓志書法中精彩的部分。清末書家李瑞清,人稱“清道人”,他晚年寫碑有抖病,或許這是他的病腕,可是后人學其書風,變本加厲,一發不可收拾,人為過度,失去自然,風格雖出,但并不高明。后來學者啟功、沙孟海先生都有撰文釋述,大有糾誤之功,對學書很有裨益。 隸書臨習要以漢碑為主,平時可以多看漢簡,但不要急著去學,從漢簡中體會筆畫的寫法,漢簡中許多筆畫很精彩。同時,也可以參照清代人的隸書寫法,從中找變化。寫隸書時轉折接筆處要吸收篆書技法,多用回鋒接筆,就顯得古厚,力避楷書的筆法。此外,臨習碑帖還要注意版本的選擇、比較,訓練自己的眼力。一些碑帖后面有很多古人的題跋,里面有許多金石學、考古鑒定學的知識,大家一定要多讀,這對臨帖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三、要多讀書。書法學習歷來都是私塾式,日本現在大都還沿用此法。書法教學作為專業進入高等學府是中國美院開始,今年已是40周年了。當時的任課教授有:潘天壽、陸維釗、諸樂三、朱家濟、沙孟海、方介堪等先生,都是一代書畫名宿,他們不僅品格高尚,藝術成就卓著,而且知識淵博,學接古今。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我們民族優秀的文化傳統。我為什么要這樣說呢?因為書法與其他門類有一定的區別,書法除了書寫的技法,即用筆能力與造型能力之外,還有其他方面的知識要掌握,如文字學、金石學、考古學、文學詩詞、哲學、史學等等。這些知識都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書法藝術的總體內涵。古人云:“書為心畫”、“人書俱老”,這些說法都是書法的特定內涵,你們作為新世紀的青年人,千萬不能漠視這些。真正搞學問也好,藝術也好都要從實處考慮,實處就是由內而外。這句話很重要。學書法可借鑒中醫辨證施治的方法,所謂由內而外,這“內”,就是學問修養,要長期積累而成;而“外”既是你的藝術手段所表現出來的作品,兩者缺一不可。因此,我以為,學書法是急不來的事,現在往往是“棄內而重外”,重形式,重表現,這樣會越來越遠離的書法本義。 讀書可以變化人的氣質,提高人的修養,而且,還能提高大家對事物的認識與判斷。譬如說書法的創新,我所理解的創新不是突發式的、做作的、遠離書法本義的、形而上學的,而是厚積薄發的、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的;它不能離開書法藝術所特具的本質。為什么提出書法要“固本培源”,就是為了推動書法出新而做的必要的先行工作。如果書法創新僅僅是拿書法作為手段或作為線和形的載體去表達現代人如夢如幻的,摸不到邊際的所謂觀念,甚至是西方也已經過了時的一些廢舊東西,那就不是書法作品了,盡管它可以取其他的名字;如果一個人對書法本義的理解都不甚了了,輕易談創新意識,這也是很難想象的。現在有所謂搞書法理論者,狂談當今書法是有了太多的基礎,而缺少創新性。我以為這是一種誤導。我想:如果真的是基礎多了,或者說是厚實了,那么,書法創新的可能性就會有無限的余地。最可恨的是一些皮毛的、嘩眾取寵的、打著傳統旗幟、唱著高調而想獲取名利的人,他們并不多思考書法深層次的東西,而是整天在想制造、炒作新聞。那么,這樣的“創新性”的價值又何在呢? 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興起書法熱以來,書法藝術的發展總體上看還是健康的。許多有識之士挽救民族文化,對于回歸傳統嘔心瀝血,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書法藝術是我們優秀傳統文化的縮影,我們更應該很好地繼承和呵護,要讓其更加弘揚而壯大,新一代的書法家應從本民族的藝術精神和形態中走出創新的道路。 我始終認為在全球化進程不斷加快的同時,文化本土化會越加強烈,而不會是泯滅民族特性的。更何況,文化的全球化就是要需要各種文化的互動和保持它的獨特性,它不意味著經濟落后國家的文化必須向西方靠攏,才能顯示出它自身的價值,相反越靠攏就越失去自身的特征而迷失民族方向,那是一種媚俗的心態。學書應從微觀的具體方法結合宏觀地如何看待書法在中國文化發展中的作用與地位去做些研究,這樣才會全面、深入。顯然,書法已不是過去歷史所認為的“雕蟲小技”了,或是文人眾多雅玩的七、八乘事了,它自身有民族精神的大義在。我們學書的志同道合者,一定會知道我們應該朝著如何的一個宏大目標去奮進了,前途崎嶇而艱難,我希望大家多從傳統中吸收營養,以古為新,有所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