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山馬村的四個拐角有四口老井,我最喜歡的是村西北角的那口井。那是一口足有兩米直徑、石頭圈身、石頭井欄的水井,像一位蹣跚的老人,向人們訴說著曾經的熱鬧和輝煌。。
老井是何年鑿建、何人鑿建無從查考,它的歷史也無人知曉。村里的老人說上一輩老人從上上輩老人那里聽說,估計是于明朝初年祖上從山東遷移過來屯村建屋時鑿建的,而且聽說自鑿建以來它從未枯竭過,滋養著一代又一代的山馬人。
老井深約十五六米,水面距地面約六七米。水井的水源來自村東的山巖,經由井壁上的泉眼汩汩涌出,注入井內,老人說,即使在歷史上最大旱之年,井水依然茂盛,清澈可人。齊腰高的石頭井欄圈內沿因長年被井繩摩擦留下凹槽,淺的大約厘米,深的大約有厘米,光滑、錚亮,摸著特別舒服,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和玩伴去撫摸那一道道深深的凹槽,手感如同摸著煮熟冷卻剝去外殼的雞蛋白。井壁上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和小草,水淋淋的,早已看不清井壁磚石的模樣了,一看就知道,這口井是有些年代了。常常有濃濃的霧氣從井里飄出,帶著軟軟的、濕漉漉的水汽。站在井沿邊常有一種神秘莫測、恍若仙界的感覺。
每天清晨,挑水的村民從四面八方涌來。水桶和井沿叮叮咚咚的撞擊聲在早晨清新的空氣里傳的很遠,再加上男男女女的嬉笑聲。因此,每天早晨,這里便成了村里最熱鬧的地方。
村里每年都要組織人員淘井,井底幾乎就沒有泥沙淤積。老井里汲上來的水冬暖夏涼,甘甜爽口,令人沉醉。
兒時的我,喜歡每天早晨提著一個帶著長長井繩的小水桶來到水井旁汲水。水井旁,大娘、嬸嬸、嫂嫂和老奶奶們聚在一起,她們的雙手正忙著汲水洗衣、洗菜、洗頭,她們的嘴巴這個時候也絕不閑著,爭相著訴說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獲得的張家李家王家趙家的一件件新鮮事兒,傳播著村內外一樁樁大小新聞,不需要大喇叭,保管一頓飯功夫就會散步到全村的每一個旮旯角落。偶爾嘭的一聲,不知是誰家的桶底脫掉了,引來一陣陣哄堂大笑。
早晨的陽光把她們的臉映照得紅撲撲的。那歡聲笑語在整個小村的上空回蕩。笑聲引來了一大群充滿稚氣的孩童。他們在水井旁的井臺場上盡情玩耍,玩渴了,就拿起葫蘆水瓢從水桶里舀上一瓢,喝到嘴里,清亮甘冽無與倫比。
炎熱夏日,水井會給人們送來陰涼。從田間勞作回來的漢子,見有人提了水上來,毫不客氣地蹲下來,將嘴巴貼在桶沿上,咕咚咕咚一氣猛灌。姑娘們則蹲在一旁把一頭青絲泡在臉盆的水里,用纖手輕輕地揉呀揉的,還用小木梳子一次又一次地順著梳啊梳,直到秀發飄逸,風情萬種方才停下。三九寒天,井水卻冒著騰騰的蒸氣。將冰冷的手浸在井水中,頓時心中就會升起一股暖流,使人們忘卻嚴寒。每到傍晚,水井旁常見幾個鶴發童顏的老人,或聊天,或弈棋,或弄孫,其身康健,其樂融融,讓忙碌的精明人望之不免生發無限感嘆
村里的老人說:這水很硬,純凈的山泉水呢。水燒一年,水壺絕對不會生水垢。經打聽,硬的意思是指水中含有豐富的礦物質,井水甘甜,健胃明目,對人健康長壽有著很大的裨益。
因為井水甘洌,無論酷暑寒冬,我都不愛喝茶,專一喝這生井水。出門最后一件事,回家第一件事,便是來到井邊,舀滿一大瓢剛剛汲上來的井水,咕咕地喝下去。即便冰天雪地也不覺得冷,夏時則暑熱頓去,遍體生涼。
后來,我在縣城工作。有句成語叫背井離鄉,井,自古便代表著故鄉。故鄉,怎可遺忘?
再后來,村里每家每戶都在自家的院子里打起了壓水井。這些壓水井給村民們帶來了生活的方便,雙手輕輕一壓,水便像山泉般從出口源源而流。
小時的玩伴新忠陪妻子來縣城看病,當我問及那眼老井,他抑抑地跟我說,一個傻子不慎落入那眼老井死亡,在把傻子打撈上來后,人們把老井洗淘了一次,卻再也沒人家到井邊汲水了,老井邊的一戶人家在井欄圈上蓋了一大塊石板,老井完成它的使命了。
時光荏苒,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然而,記憶中的家鄉水井旁的熱鬧景象記憶猶新。但是,隨著那石板的封蓋,那些咣咣咚咚的吊桶碰撞聲、嘩嘩啦啦的水流歡唱聲、婦女們家長里短的說笑聲、孩子們的嬉鬧聲、老人們的交談聲和咳嗽聲,早已離我們遠去。
老井,就這樣慢慢地被人們丟在了遺忘的角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