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宋 秦觀《鵲橋仙》
轉眼又是一年七夕節(jié)。記得童年的時候,每到七夕都要剪下手腕上,端午系的彩絲絨線,扔上屋頂,等待喜鵲銜去搭建彩橋,好讓牛郎織女鵲橋相會。那時,總是傻傻地望著屋頂,等待喜鵲來銜絲。晚上,還喜歡癡癡地等在葡萄架下,期待午夜時分能聽到牛郎織女的悄悄話。年少時,只覺得這個故事是多么得美好啊!
金風送爽,祥云繚繞,彩霞鋪滿天,在寬闊閃亮的銀河上,成群結對的喜鵲用七彩的絲線,搭建一座拱形彩橋。織女裙袂飄渺,她和牛郎在人們的美好祝福聲中,鵲橋相會。多么浪漫啊!長大后,再讀秦觀的這首《鵲橋仙》,則慢慢體味出了牛郎織女的一番心酸、煎熬滋味兒。

“纖云弄巧”,一個“巧”字寫出了織女織布技藝的精巧絕倫。天上飄渺的五彩云霞都是織女的巧手織就的,可就是這樣一個勤勞靈巧的可人兒,卻得不到應有的幸福。她不能與自己的丈夫、孩子長相廝守,只能在寂寥的天宮,以淚洗面,夜以繼日地辛苦織錦。她的巧手織啊織啊,不停地織,日夜期盼著七夕與丈夫相逢的那一天。
“飛星傳恨”,一個“恨”字寫出了牛郎織女的悲情故事和傷感相逢。就連天上的星辰都同情他們的不幸遭遇,似乎不忍看到他們的離別,飛馳在長空,傳遞著他們的離愁別恨。

“銀漢迢迢暗度”,“迢迢”兩字,說明了銀河的寬廣無邊,以及牛郎織女相距的遙遠,同時也突出了他們相思之苦。那寬闊的銀河啊,迢迢望不到邊,將他們生生分離,他們只能在銀河兩岸,遙遙相望。他們望穿秋水,也望不見彼此的身影,也握不住彼此的手心。牛郎日夜不停地舀啊舀啊,期待有一天能舀干天河的水,卻怎么也舀不干。迢迢的銀河只能阻隔他們的身,卻永遠也分割不了他們彼此牽掛、息息相通的心。
彼此相愛,卻不能長相廝守,人間的恨也莫過于此。“暗度”兩字,既點明了“七夕”題意,同時也緊扣一個“恨”字,指明他們一年一度,千里迢迢來相會。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其中“金風玉露”取自于李商隱的《辛未七夕》:“恐是仙家好別離,故教迢遞作佳期。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這個詞除了說明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時節(jié)時光,同時也映襯了,在金風玉露背景下,他們之間愛情的純潔和真摯。他是她的一盞純凈的玉露,她是他的一縷多情的金風。一對久別的情侶,在金風玉露之夜,碧落銀河之畔相會,繾惓纏綿。他們這樣曼妙的相逢,雖一年一度,卻勝過人間那些終日廝守的夫妻。
我想,“勝卻人間無數(shù)”也許是秦少游的一廂情愿所想,牛郎織女所想的,一定不是這一年一度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他們想做人間那對,可以長相廝守的平凡夫妻。否則,牛郎怎么會歷盡千難萬險,一路追尋到天宮?否則,他怎么會日夜不停地舀天河的水,期待銀河水干的那一天?否則,織女怎么會日夜不停地為王母織錦,滿足王母那虐心的苛求?他們的心中,渴望的一定是在人間,那短暫而又幸福的日子。有一間茅舍籬院,屋前有幾畦菜地,男耕女織。溫柔靈巧的織女,操持家務,為牛郎縫補衣衫。樸實憨厚的牛郎,辛勤耕種,捕魚砍材。煤油燈下,一家?guī)卓谄錁啡谌凇H兆与m過得清苦,但他們的內心卻清透無比,溫馨而又滿足。他們只想做那平實擁有,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他們想要的,絕不是一年一度的“金風玉露一相逢”,絕不是!

可是,宿命安排他們只能一年一度相逢,他們做不了平凡夫妻。織女日夜不停地織錦,她把無盡的思念織在云錦里;牛郎日夜不停地舀天河的水,他在一舀一舀地數(shù),夫妻相逢的時光。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終于等來相逢的那一天。他們在似水的柔情里纏綿,在如夢的佳期里沉醉。多么想讓這一切定格成永久,多么想讓時光停止行走的腳步啊!可是,流光容易把人拋,才相會又要別離,為什么這世間走的最急的,總是最美好的時光?剛剛借以相會的鵲橋,轉眼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不忍離別,卻又不得不離別。我們似乎看見牛郎織女,十指相扣的手,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無情地拉開。我們似乎看見牛郎眼中,閃動著盈盈的淚光;我們似乎看見織女掩面哭泣,淚落如雨的臉龐。

一千個不舍,一萬個不忍,數(shù)不盡的相思,捱不盡的更漏,熬不盡的期待,最終都無法越過命運的籓籬,他們只能用一年的一日,去換一份天長地久的真情!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年少時,經(jīng)常看到許多人,將這句話用蠅頭小楷工整地抄寫在書簽上,送給自己心儀的人。或許,再讀這句話時,很多人會發(fā)出會心地一笑,為年少時那份輕易的許諾。也許這是牛郎織女,不忍看到對方離別時的痛苦,用以慰藉對方的話。可是,他們不這樣聊以自慰,又能怎樣?因為無奈,所以他們只好故作瀟灑,強忍悲切。試問:我們在讀寫這句話時,又有多少人能感同身受其中的心酸和苦澀?
我知道,被等待煎熬了千年萬年的牛郎織女,再也不愿意貪念那“金風玉露一相逢”,他們只想守著彼此,沐著人間煙火的溫暖,過簡單的生活,擁有一份簡約的幸福。他們只想貼著彼此的溫暖,笑看人間的一草一木,一塵一土。
時光給了他們永恒的距離,也給了他們一個相逢的機遇。或許萬世之后,山會無棱,江水為竭,滄海會變成桑田,但牛郎織女的這段諾言,永遠不會背離。燦爛的星空,一年一度,永遠會架起一座彩色的鵲橋。